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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之言


    官话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盛夏时节,在濉河沱河流域的村庄入口处的小石桥附近,常有一些村里的男人聚焦在此处的大柳树下,吸着旱烟,歇晌熬夏,七扯八论。这时一位头顶白毛巾、臂挎一个杞柳编的篮子的少妇,从村里走出来,经过小石桥,向村外走去。蹲或坐在小石桥附近的男人中,就会有人开口问:“小转子娘,上哪去?”小转子娘就会回答:“俺上骑路马家去。”说完,就红着脸,低着头,浑身不自在地匆匆走去。
    不一会,又有一位晒得乌黑的中年男人,扛着一个显得很沉的笆斗,从村外的机房走来。人群中必定又有人问:“你弄啥来?”男人就回答:“俺机面来。”“机啥面来?”“机好面来。”
    整个淮河流域都是传统的所谓“官话区”(先秦时期可能叫“雅言”,清朝叫“官话”,民国叫“国语”,现在我们叫“普通话”),也就是使用民族共同语的地区,虽然流域内有各种各样的方言和口音,但都与普通话大同小异,这一流域的人说话,大致上全球使用汉语的人群,都听得懂。
    
    “我”是普通话或清朝以来所谓“官话”、“国语”的自称语,“俺”则是北方方言用词。过了淮河,到淮河以南,生活中人们就基本不使用“俺”来自称了。因为是官话用语,所以“我”有着明显的“显威望”,即公开的自信和威望,有“身份”的人都会自觉使用,以便与权力、威望、自信、利益接轨。城市是权力和利益所在地,所以城里人都会以“我”为自称,“我代表党委、政府”,“我们要以经济为中心”,没有人会说“俺代表外交部”或“俺们要为繁荣全省经济……”
    我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写小说,注意到这种现象,于是就在小说里有意为之。小说中的城里人说话,用“我”自称,乡下人说话,用“俺”自称,如此这般,不费吹灰之力,就既隐寓了人物身份,也透露了等级文化的信息,不过很少有人能读出我这番用心来。
    
    “俺”是北方方言用词,这句话过于笼统。这里的“北方”,大概主要指的是淮河流域及其以北部分地区,即皖北、苏北、河南、山东、河北地区。内蒙古是民族语言区域,东北大部是所谓历史上“新”纳并地区,用不用“俺”这个人称代词,和移民情况有关。请教了山西的亲戚和学问家,回答如下:“太原话讲我是说‘e,三声’,但是如讲我家、我们,就是‘俺(an)家,俺们’。”这说明山西人是使用“俺”来自称的。陕西人和山西人一样,自称“e”,就这个音而言,一般就会理解为“我”音,大概不会用“俺”来进行“e”音的书面标识。不过语言的情况十分复杂,不进行大量的实地调查,很容易以偏概全,出现错误。历史上,先秦时期人人自称“朕”,也就是我的意思,秦灭六国后,朕才为皇帝专用自称。
    隐威望
    网络无边界,网络上的人都喜欢使用“俺”来自称,这大概是一种为“隐威望”所吸引的现象。所谓隐威望,就是底层和草根阶层的大众语言方式所树立起来的一套拿不上台面的威望,比如粗话、骂人的话等等。“他输得屌蛋精光”,这是对赌徒的描述,很发泄,很过瘾,很否定,甚至咬牙切齿。如果用正人君子惯常用语或外交辞令来说,“他全部输光了”“对个人事务我不予置评,请向当事人核实”,就显得不那么痛快了。
    追求隐威望,就是要摆脱上层的繁文缛节和精神束缚,追求一种不受控制、“为所欲为”的语言快感,从而达到痛快淋漓、宣泄情绪的快乐境地。“俺”似乎是一种非官方的底层身份,是一种北方的憨大傻。网络上使用这一自称,既带来一种自嘲的况味,也是一种放低姿态的心境,还是一种向网络他人妥协以求对话的意愿,使陌生人之间能够更快更好地建立起交流关系。
    好面与孬面
    “你弄啥来?”“俺机面来。”“机啥面来?”“机好面来。”弄啥就是干啥,就是干什么、做什么。机面的“机”,原意应该是机器一词的缩略形式,在民众使用中逐渐简化及转化成动词,即磨面的磨的意思。“好面”就是麦面。有好面就有孬面,在粮食紧缺的时代,好面就是小麦面,除了逢年过节,平时很难吃到;孬面是指除好面外的玉米面、红芋面、高粱面、豆子面等杂面,它们是困难时期的主粮,但实在比好面难吃多了。“来”是语助词,本身并无实际词意,但有语气和方言意义。不同的用词,不同的语音,不同的语法结构,组成了一种语言中的某种方言。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