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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世“清华简”(2)


    在李学勤印象里,2008年7月15日这天“特别闷热”,他梦寐以求的竹简终于入藏清华大学,成为“清华简”。
    当时,打开装着竹简的大塑料箱,气味刺鼻。过去,它们一直深埋于地下水位以下,属于饱水竹简,出土后不能脱离水。为此,文物商将竹简连同湿泥,用保鲜膜层层包裹,浸泡在化学溶液中,并给某些断简衬以新竹片。这些自以为是的“保护”措施让清华简危在旦夕。未经杀菌的新竹片是微生物滋生的温床,在饱水密闭环境中,与竹简互相感染,浸泡液中所含有的磷酸根离子加速了霉菌的蔓延,竹简表面出现了白色点状物。“这太可怕了。”李学勤说,“过去曾有过惨痛的教训———半天时间,霉菌就能把竹简烂出个小洞!”
    对竹简的清洗保护工作立即展开。李学勤年纪大,眼睛不好,手容易抖,这项细活只能交给年轻人干。他骑辆自行车,天天跑学校看,“他们用最细的毛笔,刷去竹简表面污物,但要避开墨迹。一人一天只能清洗出十几支。”光是清洗,就足足花去三个月!
    经清点,清华简共包含约2500枚有字竹简,残断比例少,整简长度10厘米至46厘米不等。无字残片经AMS碳十四测定,可判定清华简年代为公元前305士30年,相当于战国中期偏晚,与业内所熟知的郭店简和上博简相仿。但在内容上,郭店简和上博简的主体是儒、道,清华简的主体是经、史。
    随葬书籍的特点与墓主人的身份和爱好有一定关系。“银雀山汉简主要是兵书,墓主显然是位军事家;郭店简和上博简,墓主可能是哲学家;”李学勤笑称,“这一次(指清华简),我们‘挖’到一个历史学家!”
    价值堪比“孔壁”“汲冢”
    听完暑期研习营第一课,学员们特意去拜祭清华园内由梁思成设计碑式、陈寅恪撰写碑文、用以纪念王国维的“三绝碑”。王国维先生留给后人的精神财富,以碑文上那句“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最为概括;但对从事历史研究的人来说,深意远不至此。
    1925年春,吴宓邀请王国维出任清华研究院(即后来通称的国学研究院)导师。这年7月,王国维为暑期留校学生作了题为《最近二三十年中中国新发现之学问》的演讲。他一开头便说:“古来新学问起,大都由于新发现。”他认为“自汉以来中国学问上之最大发现”共有两次,“一为孔子壁中书,二为汲冢书”。
    学术界摘引不衰的,除了这篇著名的演讲,还有他的“古史新证”课程讲义。该课程中,王国维首创并倡导了古史研究最有影响的治学方法———“二重证据法”,即“纸上之材料”与“地下之新材料”相互印证。上世纪20年代初,中国现代考古学萌芽,地下遗存被陆续发现。王国维感慨“吾辈”之“幸”:“此‘二重证据法’,唯在今日始得为之。”
    但王国维之幸,应不及李学勤之幸。“孔壁书”和“汲冢书”早已逸失,王国维对它们推崇的背后,掩着一声叹息。李学勤却遇到了清华简,他说,“学者们认为这批竹简的出现,堪与前汉的孔壁、西晋的汲冢媲美,也未为过誉。”
    这种媲美,绝不限于重要性上的比较,还牵及清华简和“孔壁”、“汲冢”在内容上的奇妙缘分。
    让我们从“孔壁”和“汲冢”的多舛命运说起,而“孔壁”又得从秦始皇于公元前213年颁布《挟书律》说起。《挟书律》下令把原来东方六国的历史文化典籍、诸子百家著作全部烧毁。孔门弟子后裔伏生把《尚书》偷藏于泥墙夹层后,逃亡别处。汉惠帝四年,《挟书律》废除。伏生返回家乡,取出《尚书》,因风雨侵蚀,它们竟朽烂过半。伏生用汉代通行的隶书重新整理出其中28篇,被后人称为“今文《尚书》”。半个多世纪后,景帝末年,分封到曲阜的鲁恭王为扩充王府,下令拆除近旁的孔子故宅,意外发现孔宅墙壁中竟有竹简,它们很可能是孔子后人为逃避“焚书”而藏匿的,这便是著名的“孔壁中经”,又叫“孔壁书”,或以“孔壁”二字指代。其内容以《尚书》为主,用战国古文字书写,被称为“古文《尚书》”,经孔子十一世孙孔安国整理,篇目比“今文《尚书》”多出16篇。今、古文《尚书》存有很大差异,中国学术史上延续至今的今古文之争自此发端。西晋战乱中,今、古文《尚书》都散失了。东晋的梅赜向朝廷献出一部《尚书》,包含33篇今文《尚书》和25篇古文《尚书》,流传至今成“传世本”。该书来历蹊跷,更让人不解的是,其中的今文《尚书》尚且难懂,理应更为艰涩的古文《尚书》竟相对晓畅。经反复辨析,宋代以来学者大都认为梅赜所献古文《尚书》系伪作,称之为“伪古文《尚书》”。
    再说“汲冢”。西晋之初,汲郡一座战国时期魏国墓葬被盗掘,惊现十多万字竹简。竹简损毁严重,荀勗、和峤等学者历时十载,整理出75篇“汲冢书”,其中最重要的是先秦编年体史书《纪年》12篇,又称《竹书纪年》。让人痛心的是,全部竹简和大多数整理成果在西晋宗室“八王之乱”中毁于战火,仅在古书中保存有《竹书纪年》某些佚文。
    “孔壁”和“汲冢”仿佛历史微茫星空中划过的两颗彗星,炫目之后便消逝不见。但对仰望星空的人来说,那两道光已凝滞为《尚书》情结和《竹书纪年》情结。古代史研究专家张政烺生前总是说,“什么时候挖出《尚书》就好了。”李学勤对散落在古书里的《竹书纪年》佚文了然于胸,佚文中关于“晋文侯杀携王”的孤史竟然在清华简上得到印证,于是才有了上文提到的那场饭局和一个月后清华简的入藏。
    随着进一步释读,让李学勤和他的研究团队欣喜不已的是,清华简的主体是《尚书》和体裁与《尚书》类似的文章,同时还有一部类似《竹书纪年》的编年体史书《系年》。曾经湮灭的“孔壁”和“汲冢”,竟能在清华简中现出影子!若王国维在天有灵,想必会将他所认为的“自汉以来中国学问上之最大发现”,从两次修改为三次了。
    2008年10月,全国10家文博机构的11位专家对清华简出具《鉴定意见》,“这批战国竹简是十分珍贵的历史文物,涉及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内容,是前所罕见的重大发现,必将受到国内外学者重视,对历史学、考古学、古文字学、文献学等许多学科将会产生广泛深远的影响。”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