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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女》:淑女依次退场,在时间的深处渐行渐远


    

这是一个没有淑女的时代。烟火红尘,阅女无数,淑女只出现在人们的美好想象和古老的《诗经》吟唱里。当淑女集体转身,依次退场,在时间的深处渐行渐远,以不同的命运消失于岁月的风刀霜剑里,淑女本身就是一种乌托邦式的奢望。唐颖的长篇小说《淑女》(载《收获》2024年第3期)以闺蜜为镜,为淑女画像;以想象为笔,为淑女赋形;以记忆为经,为淑女安身;以现实为纬,为淑女立命。以时代为舞台,以时间为镜头,在淑女缺席的时代剧场,再造何以淑女的实验剧,演绎了当代淑女全新的时代形象与情路心路留痕。
    一 叙述与想象的实验剧
    《淑女》尽管线索纷纭、意象众多、场景繁复,但格外突出的是两次出现的阳台窗外的花园。第一次出现在黎朶和男友费恩在饭店餐桌点菜。“阳台的窗外是花园,花园里停放的两节绿色名人车厢慈禧和宋庆龄的坐车,成了饭店一景,也是用餐的延伸部分,颇受客人欢迎。不过比起在车厢用餐,黎朶更爱坐在餐厅的室内阳台,隔着距离观赏摆放车厢的花园景致。”(《收获》2024年第3期141页)
    第二次出现在费恩从广州回来在徐家汇的一家饭店。“阳台的窗外是花园,花园里停放两节名人火车车厢,汉诺威车辆厂生产的公务车,曾是慈禧的宫廷坐车;宋庆龄的外出用车则是叶卡捷琳车辆厂所产。车厢是餐厅的延伸部分。但黎朶宁愿坐在阳台靠窗餐桌,窗外的花园和花园里新漆的更有观赏性。”(同上167页)
    两次出现的阳台窗外的花园,环境重叠,场景一致,充满虚幻飘缈的淑女时代怀旧气息。不同的是第一次是真实发生的一个细节。第二次是小米沿着第一次的现实经验,依靠想象进入的一条故事线。由此可以怀疑,《淑女》里关于上海与美国的地理坐标,出国与回国的线路轨迹、都市与农场的新旧变迁,试错与错爱的情感羁绊,时间与空间的时空跨越,有多少是虚构中的虚构,想象中的想象,隐秘中的隐秘。尤其是黎朶和男友费恩的故事,完全是通过黎朶的讲述,小米的想象力,精心策划的一场情感实验剧。“小米追着黎朶的叙述节奏,想象力也在飞驰。黎朶描述的场景画面清晰,戏剧性强烈,她很想写一出戏,跟踪和偷窥,背叛和欺骗——百看不厌的都市传奇。”(同上197页)
    一场日本舞踏实验剧表演是小说的楔子,奠定了小说的实验剧特质性。在虚构的基础上,以想象进入了实验剧的剧本创作,在亦明亦暗,亦虚亦实,亦新亦旧,亦去亦回的此岸与彼岸之间,既有人所共知的面具掩饰,也有藏匿在暗处的隐秘暗疾。美貌富有的淑女黎朶是公认的人生赢家,命运宠儿,拥有令人羡慕的人生福利,却遭遇情路坎坷,中年离婚,情人背叛,看似强大的内心潜伏着崩溃的危机,背负着淑女的‘原罪’感,游入深蓝海水一去不回,魂断菲律宾。
    没有正当职业,写剧本没有机会进剧场,看似平静普通的小米,珍藏着一个男人似有若无的情愫,挣扎在穷人与出国的边缘,在自救与救人的友情救赎里,不断与旧人旧事交汇碰撞。
    费恩是一位住在纽约上州的上海人。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留学海外,拿到艺术本科学位和艺术史硕士学位。游走于上海、美国、欧洲,专事收集东欧无名画家的画。这个神秘的男一号藏匿在黎朶与小米之间,出现与消失在黎朶与小米的情感领地,现实与想象实验剧,制造着悬念与神秘的色彩,控制着黎朶的情感走向,也考验着小米与黎朶的友情。艺术家与商人,欺骗与背叛,婚外恋与忠诚,费恩与姚哥是变化了名字的同一个人,费恩是黎朶的情人,姚哥是小米秘不示人的一段心念。
    黎朶、费恩、小米被屏蔽的微妙难解的“地下关系”,上演着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三人情感实验剧。小米与费恩(姚哥)在一起交汇的戏份尽管不多,却弥足珍贵,尤为煽情。小说结尾又是花园酒店,小米在画廊里终于看见了心有所念的费恩(姚哥),费恩(姚哥)也被旧人旧事瞬间照亮。尽管有些悲情,有点迟暮,但毕竟找回了旧人。原来最初令费恩(姚哥)动心动情的那个女孩是小米,而不是黎朶。黎朶只是有点像小米的一个影子。相识相知不相认,相思相望不相见。是情路的试错,是缘分的暗示,是命运的确证,也是实验剧的曲终人散,三人戏的剧终谢幕,又未来可期。一个回城少女朦胧的罗曼蒂克,像此情可待的渗透,又像若隐若现的赋格。留下悬念也好,日后不再相见也好,如暮色里花园的长椅,空空荡荡。如那一年小米与姚哥初相见,姚哥的身影被小米埋在记忆深处,像秋日天空偶尔飘过的天丝,在光线里一闪而过。看见了,却又怀疑是自己的幻觉。以为忘记了,却总在梦里惊醒。
    二、量子纠缠式的三角关系
    《淑女》将所有的人物藏匿于环形关系网,就像量子纠缠,旧人旧事难以挣脱,情路心路相互交织。小说通过回城、出国,高考、重逢打开了关系心理学的密室。小米、黎朶、费恩友情之上、爱情之下的三角关系;妖头、姚哥、小米幻觉如梦的三角关系;黑鱼、黎朶、欧阳林宜保媒遭拒的三角关系;小米、黎朶、申盛的农夫与蛇的三角关系;小米、阿兰、黎朶闺蜜战友互防的三角关系;小米、黑鱼、黎朶披露秘密,艳遇成悲剧的三角关系;小米、丈夫,以及丈夫情人糊涂与装糊涂的三角关系……人与人之间的三角关系进一步延伸即是友情、爱情、婚姻的三角关系;背叛、欺骗、真诚的三角关系;美貌、物质、情感的三角关系;上海、美国、农场的三角关系;过去、现在、淑女的三角关系;个人、时代、命运的三角关系。
    量子纠缠式的三角关系,又展现出形形色色的人物群像,人人都是主角,个个都有故事。拼着命要出国的“出国迷”、轰轰烈烈的出国潮、露宿街头也要拿下美国签证,成为那个时代惊心动魄的集体记忆,牵引出众多人物故事群像。
    为了达到回城的目的,假装竭斯底里症的“妖头”,在农场与小米研究哮喘病,在美国驻华大使馆屡遭拒签,在回沪火车上与总会大楼服务员小赵相识并结婚,达到签证赴美的目的,后来又与服务员姐姐私奔结婚;被自己的美貌困扰,申请移民签证、探亲签证被拒签五年之久,后来通过与美国华人律师结婚达到赴美的黎朶;申请访问在美国当牧师的舅舅绰号“小头”,打算先去香港再去美国,暗恋黎朶,留给黎朶香港地址和电话,以古怪的方式向黎朶示爱,却突然在香港跳楼自杀;绰号“黑鱼”拿到签证“偷偷溜走”,在美国取得硕士学位和绿卡,却与农场已婚女会计有过风流韵事;黎朶朋友中最早赴美,住在旧金山才明白上海的好,住在上海又想念旧金山,与黎朶有暧昧关系,风度颇似费恩的混血儿老大哥老克;黎朶的又一个追求者,给黎朶写情书被拒,与小米在电影院有过短暂拥抱,从上海乐团移民美国多年,又回到上海买房,开演唱会,与黎朶携君所爱,共度余生,婚姻有名无实的申盛;作为家属随丈夫公派名额,赴美梦想终于实现的小米;自称不与穷人往来,最势利的利己主义者,城市生活先锋派,上西餐馆AA制,为“黑鱼”赴美组织告别party的欧阳林宜……
    如痴如狂的赴美“出国迷”,“表面上在农场拼命努力,心里却想着出国念头,在农场时以为读大学才能救自己;没读上大学以为去美国才能救自己;在美国以为回上海才能救自己。然后发现不过是兜了个圆圈。最后,不是靠努力是靠命。”(同上169页)
    美国的月亮并不比中国的月亮圆,美国未必能实现“出国迷”的美国梦。当年费尽心机的赴美选择,成了“出国迷”被封闭淘汰,重新回国的共同讽刺与反讽。“美国近二十年的奋斗归零,人生积分卡上是负数。申盛也好,黎朶也好,他们的出国路并不励志。”(同上201页)
    中魔怔般“发神经”的妖头恰是一代人一路人的精神隐喻,在出国路上的集体记忆与个体命运,芸芸众生的“上海叙事”,烟火漫卷的海派风情,是对岁月的颔首和回溯,也是一个时代渐行渐远的缩影,一群人感怀伤逝的个人史、精神史。
    三、达洛维式的女性心理洞悉
    “想到当年黎朶渴望当医生的全部努力,也包括小米自己。这一切到底还是浪费了,浪费了那些专业知识的累积,连同最好的年华。并且在属于恋爱的好时光却没有爱情记录,她俩是以纯洁的处女身回到出生的地方。这一辈子有过这么彻底的浪费,到底意难平。”(同上211页)
    心理活动、内心独白、女性主义、自我意识、私人化写作、瞬间的反应、即逝的情感、短暂的刺激、游离的思绪。或顾影自怜,或触景生情,或旧爱新欢,或闺蜜体己,农场、高考、回城、出国,两个女人始终如双星般久久互相环绕,又无法真正相互触及。使《淑女》充满了伍尔夫的《达洛维太太》克拉丽莎·达洛维的影子。尤其是黎朶和申盛在“艳美浮夸”的新家举办的派对,与达洛维太太举办的午夜家庭晚会同出一辙。穿针引线,针扎线缝的女性意识,欲言又止,微妙复杂的心理洞悉,年深日久,细腻传神的回忆想象,情何以堪,夫复何求的闺蜜友情,在派对叙事里得以淋漓尽致地表现。
    黎朶与小米究竟是“新女性”还是“旧淑女”?面对男友与丈夫的外遇背叛,各自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活动,情感悸动,采取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黎朶偷看了男友费恩的手机,发现了男友与年轻女孩的艳遇隐私,心意难平,当面质问之后,费恩不辞而别,黎朶竟然发疯般赴美,偷窥跟踪费恩,直至发现令人害怕的惊天秘密。
    小米收到电话匿名短信:你是糊涂,还是装糊涂?采取的是不向丈夫追究短信背后的故事,面对丈夫的外遇,大度地向现实妥协,以隐忍克制维系着自己的婚姻家庭。
    耐人寻味的是经历了男友的背叛之后, 黎朶以意外的反转,沉浸式姿态接纳申盛。成为了继费恩之后,黎朶情感史上又一秘密,也是《淑女》举足轻重的“悬疑”剧情。曾经在农场黎朶把申盛的示爱情书看都不看一眼就付之一炬。而多年以后,尝尽了出国与回国暗流涌动的起伏沉浮,结婚与离婚烈焰焚心的心路历程,黎朶在费恩离开之后,再次“贴钱给男人”,把精力放在申盛身上。不但为申盛买房,开演唱会,买价值上百万的钢琴,而且邀请朋友举办派对,把最私人的感情关系用电子邮件“汇报”给小米。这种公开直白的举动与为费恩炒房产,炒股票的隐秘行为大相径庭。从心理洞悉的视角审视黎朶与小米对待情感挫折的不同表现,依旧呈现出达洛维太太式的心思浩渺,曲径通幽,悲欣交集的情感焦虑,心理意识。就像达洛维太太的自我感觉:“她觉得自己成了隐身人,不为人所见,不被人所知,又无处不在。她觉得自己非常年轻,与此同时又不可言状地衰老。她像一把锋利的刀穿入一切事物的内部,与此同时又在外部观望。”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诗经·国风·周南》《关雎》)下得厨房上得厅堂 。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淑女是这个时代最后的传说,是所有男人的梦想。从农场到都市,从上海到美国,黎朶与小米是淑女吗?“本质上她是典型的淑女,为人周到,责任感强,教养太好,做人讲规矩,处世态度隐忍,具有大家闺秀风范,天生丽质,不需要任何装饰,所以她反而比长相平凡的女人更不懂装饰,并有一种对虚浮之物的本能嫌弃。”
    何以淑女?只此淑女。如果保留这种对东方淑女的美学认知,黎朶与小米就是一对跨时空跨国界,姊妹花式的双星淑女,她们在半生起伏与遭际,此岸与彼岸,相伴与相离的殊途上,全情上演了人生实验剧的淑女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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