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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时代山乡巨变”中振兴乡土小说


    

近二三十年以来,中国乡村社会发生了巨大转型,但以之为书写对象的乡土小说创作却出现了明显的衰落。这既表现在书写乡村现实的作品、特别是长篇小说明显减少,更表现在年轻作家日益远离乡土书写,乡土小说的创作者数量呈现明显萎缩状态。
    “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的倡导和实施也许是乡土小说振兴的良好契机。一方面,乡村的现实变化是真实客观的存在,具有切实的书写意义。近几十年的乡村发生大的变革,特别是乡村振兴计划的实施,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乡村面貌,乡村的物质和文化生活都呈现出鲜明的新时代特征。这一过程中,既包含传统向现代的剧烈文化冲击,更有无数激荡人心的命运变迁,是孕育文学巨著的良好土壤。而且,经历了数十年的变迁,乡村社会形态正逐步趋向稳定,有利于作家们的深入把握和思考;另一方面,“新山乡巨变”作为国家推动和倡导的文学计划,可以在物质和精神等多个层面提供帮助和便利,推动作家深入书写乡村,让更多的作家投入到对现实乡村的关注中来,也有利于扩大乡土小说的社会关注度。
    当然,要将机会化为现实、让乡土小说真正振兴,并非易事。它既需要作家追随时代,增进对新时代新事物的认识,还需要改变和调整自己,对乡土小说创作进行一定的突破。
    首先是创作姿态的调整。现代乡土小说一直以启蒙为精神主导,对乡村持批判和俯视的姿态。在今天,并非要完全放弃批判精神,但更需要与乡村保持平等和尊重的姿态。从文学创作层面说,只有摆脱居高临下的姿态,才能真正深入了解和关注书写对象,才能产生发自内心的理解和同情,从而抵达文学的本质精神;从接受层面说,平等和尊重的态度能够让读者感受到作家的真诚,才可能受到农村读者的认可,真正让乡土小说进入和影响乡村。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之所以能够成为当代文学经典,长期受到读者的喜爱,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作家对乡村和农民怀着深情,以及对其没有距离的关切和感同身受。
    要真正做到这一点并非易事。漫长的文化积淀是制约我们改变写作心态的最大难题。在今天,我们不可能、也没必要要求作家再按照“十七年”时期的模式“深入生活”,但是,在文化心理上祛除知识分子的优越感,拥有对乡村和农民真正的关切,是作家们了解乡村的最重要前提。只有了解乡村,才能真正写好乡村,才能创作出真正优秀的乡土小说作品。从当前创作看,不少作家的创作姿态没有完成这一重要的调整。在当下很多乡土题材的作品中,特别是在对农民生活的书写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作家某种无形的文化和身份优越感,以及遥观和漠视的叙述姿态。如果缺乏平视的姿态和深入的关切,就不可能真正贴近人物生活和心理世界,也不能塑造出鲜活生动的人物形象,更难以真正真实客观地展示乡村生活。与之相关联,乡土小说在艺术表现上也应该适度考虑农村大众的接受问题。正如茅盾当年论述的:“一种新形式新精神的文艺而如果没有相对的读者界,则此文艺非萎枯便只能成为历史上的奇迹,不能成为推动时代的精神产物。”(茅盾《从牯岭到东京》),如果没有广大农民读者的接受与认可,乡土小说创作就很难称得上成功。这并非是要求作家放弃现代的文学形式,而是适当考虑包括农民在内的读者的接受水平,使作品的表达更生活化,与文学自身的追求并不矛盾,而是可能相互促进。
    其次是思想意识的深化。在上世纪90年代,当乡村社会乍临文化转型,不少乡土小说作家表现出对乡村文化的眷恋,为其吟唱出失望而深情的挽歌。在今天看,这种姿态所蕴含的主要是作家的文人立场,却缺乏足够的精神高度。文学虽然不是简单的文化工具,但优秀的文学家应该具有更深远的文化视野,应该比普通大众看得更远、思考得更深,其作品才能启迪和影响大众。农业文明向城市文明的变迁是非常复杂的问题,远非一部文学作品可以深入讨论,但无可置疑的是,一个作家不能简单站在文化守护的立场,而应更具历史理性和思想高度。他可以对乡土文明的美好表达怀念,对城市文明进行质疑和批判,但其内涵绝不应该是单一的,也不能仅仅与普通大众站在同一高度上,而要体现出深刻的文学思想魅力,促人深入地思考和理解时代。
    在今天,这一问题尤其显得突出。因为与当前中国乡村变化相伴随的,是更为复杂而全面的科技转型。高科技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也进一步刺激了乡村社会的变化。甚至说,在当前中国,乡村社会和城市社会共同面临的问题,比其单独面临的问题更为突出。在这种背景下,即使是具有较高文化素养的人在思想上都难保持清醒,乡村大众更容易发生思想的混乱和迷茫。时代呼唤优秀的乡土小说家,期待他们的作品呈现出思想的深邃、开拓和创造性,对乡村社会面临的问题提供一定帮助,为其发展提供某些启迪。如此,乡土小说将自然地进入到新的境界和高度。
    最后,是深度写作意识。“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作为中国作协倡导的文学活动,当然有自己的现实要求。事实上,作家们投入到对乡土现实的关注,进行乡土小说创作,本身就是对这一活动的积极回应。文学应该关注现实,但是,作家不能将文学创作写成简单的宣传话语,而是要具有文学的高度和深度,体现出文学的独特价值。这样才能既实现乡土小说振兴,也更好地呼应新时代的“山乡巨变”。
    深度意识的具体表现就是要真正揭示乡村中的问题,从正视问题、思考问题、解决问题的角度来进行思考和写作。毫无疑问,当前乡村社会变迁中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只有揭示和书写了这些问题,才能还原出生活的复杂和真实,才能实现文学的重要社会功能。需要特别提出的是,深度意识所需要的不是为了预设目标而人为设置的、结局不言自明的伪问题,而是真正源自生活、充满复杂纠结的真问题。作家提出这些问题的意义也许并不在于解决,甚至根本无法解决,但是,发现和提出问题本身就体现了文学的价值。目前的很多乡土小说在这方面有严重的匮乏。这并非说这些作品中没有展现矛盾,没有揭示问题,但是真问题、深刻的问题非常少见,更多都是人为制造的虚假问题。
    当然,这并非说乡土小说只能写问题,不能写理想和希望。在“十七年”时期,对柳青《创业史》主人公梁生宝形象的相关讨论中,当时的作家、批评家就密切关注到这个问题。我一直认为,小说,即使是以写实为基础的现实主义小说,也是不要求局限于对生活的完全写实,而是允许虚构,允许呈现理想色彩的。只是其理想不是幻想和空想,而是具有现实合理性,符合生活和人物性格的逻辑。所以,在文学创作中具有问题意识不是否定文学的理想性,而是为理想性奠定坚实的基础,使其真正扎根于生活中。人物形象塑造也是这样。如果只有正面讴歌,把“新时代山乡巨变”的人物写成简单的英雄赞歌,那是塑造不出真正的新时代新农民形象的。只有将人物融汇到时代激荡和社会变化中,让人物在时代的问题和矛盾中洗礼、成长,才可能产生有血肉有灵魂的优秀人物形象,并真正描画出真实的乡村时代镜像。
    “新时代山乡巨变”的时代呼唤乡土小说创作,乡土作家也有责任关注当前乡村社会这片热土。但是另一方面,它绝不能作为对乡土小说创作的一致要求。文学是个人化的产物,内涵应该丰富而不是狭窄。换言之,对于当前乡村社会的“变”,作家们可以从现实层面来关注,但也可以从更丰富的其他层面来书写。比如对乡村历史和文化传统的展示,对乡土社会与自然、生态乃至科幻之间的密切关联,都是可以开拓的乡土小说主题,是对乡土小说创作的丰富。在这一前提下,文学管理部门也需要有更开放的思想意识,鼓励乡土小说创作的多元发展,对反映“新时代山乡巨变”的创作给予更多的创作空间,让作家充分自由地接触到乡村现实,允许针对现实问题的“问题小说”问世和流传。
    (作者系暨南大学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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