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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囚徒:退一步意味着失去,进一步伴随着代价


    


    相较于《克里斯蒂娜的世界》,安德鲁·怀斯创作于1986年的《飑》(Squall)并不为人熟知。但当它出现在威廉·特雷弗的短篇小说集《生活的囚徒》中译本的封面上时,却让人一怔,“倒像在那里见过一般”,仿佛天造地设。画中央挂钩上的黄色雨衣,挂在黑色外套上的望远镜,从敞开的大门望出去的石径斜坡,高处一根已被吹斜的桅杆;画面左侧,从怀斯室内画必有的窗户望出去,海水在躁动,天空在变幻,仔细看去,只有窗棂上的两只海星小摆件兀自无言而调皮地窥视、见证着大自然的无常与人类的哀乐。
    深陷命运的网
    怀斯画作的叙事感、清冷感对于特雷弗小说的场景、人物确有一种意境相通之处——尽管艺术作品总是难以被界定与坐实,只是在某个特殊的时空,它们彼此投射、印证,奇妙契合了。夏季午后,当气流炸弹“飑”过境时,天象骤变,风雨雷电在短时间内歇斯底里地发作一番。冷热、正负交锋的刹那,那无处安放的愤怒、持久压抑的情绪喷涌出来,狂喘着,嘶吼着,或化作雹子,断了线似的倾泻下来——速度之疾,掉落至地都来不及融化。
    但,奇就奇在这股“疯”暴来得快去得也快。当眼前满目狼藉,人们尚未从飑这发疯一般的杀伤力中缓过来时,它又变回了那个沉默的男人或温柔的女人,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这也正是怀斯这幅作品令人遐想之处:一墙将画面分割成内外、动静两个时空:它——飑,究竟是要来,还是已经走了?未曾出现在画面上的主人公——他,是不是来不及穿上雨衣就冲出门去,走到我们看不见的一处,前去抢救某样物件?而这个令他无惧风雨的物件,和其他同样面临蹂躏的东西相比,是更令他不舍,还是关乎生计?是唯恐倒了再也扶不起来、吹走了再也寻不回来?抑或画面表现的是飑已过,主人公四下查看后回屋,脱下了雨衣,但没有带上门。我们只知那桅杆已被吹斜,海水惊魂甫定。当残风碎雨吹进屋里的时候,却无从看见他的表情是落寞、无奈,还是不甘、焦灼。
    这幅名为“飑”,却没有正面表现大自然暴烈的画作,一如这本书里的男男女女,朦胧中涌动着欲望与不安,深陷命运的网——退一步意味着失去,进一步又伴随着代价。他们各自披着命运的黄雨衣上场。当读者闯入他们的故事时,已是中场,或是在积蓄一场飑的暴发,或是在检阅飑扫荡后留下的久久不能愈合的创痛。那件黄色的雨衣,则无论是准备或是已经历经风雨侵袭,却总要栖息于室内等候沥干、平复,好随时披挂迎战。
    如此一想,这件雨衣的主人,既是《隔世之过》中那个背负隔世之过,拒绝祖父支票,追求自由不羁的休伯特;也是《第三者》中用克制又刻意的语言当矛、当剑,与第三者明枪暗箭步步惊心,相信婚姻应该慢慢枯萎、腐烂、死亡,而不该像癌细胞那样被一刀切掉的戴了绿帽的丈夫博兰。也可能是一个女人,就像《版画师》中的太太,从不讲人坏话、揭人疮疤,柔柔弱弱温文尔雅——战争期间当庄园里只剩下女人和孩子时,是她举枪把两筒子弹射进了一个德国兵的身体;二十多年后当丈夫背着她企图偷腥一个少女时,她指着花园里玫瑰花床的中央对少女说;就是这,德国兵就埋在这。“世间每一座冰山下都是一团火焰,每一个温柔的眼神中都能射出一发子弹”,就此悄悄埋葬少女的不伦初恋。
    文学一点儿也不时尚
    当然,如果我们将作家特雷弗本人代入怀斯笔下的这所海边的房子,代入这件雨衣,他取下、穿上又挂回,那情境仿佛也触手可及。晚年时特雷弗有很长一段时间同妻子隐居在英国西南隅的德文郡,那是郊外一栋与一座废弃的磨粉厂毗邻的农舍。壁炉里生着一小堆火,灯罩底下摞着书,窗户底下便是绵延起伏的丘陵。他坐在一张扶手椅里,表情就像是一个人为一次漫长且可能危险的飞行刚刚系好了安全带。
    特雷弗说自己不是一个忧郁的人,只有懂得一些有关幸福、忧郁的事——几乎是人性所能接触到的所有一切——你才能写小说。他不相信一个快活无比的乐天派可以当短篇小说家。较之其他,作家更多的是因为挣扎于文字——试图去表达有时是难以表述的东西时的那种挣扎——而被弄得很忧郁。身为小说家,每当你进入白昼,势必也要触碰夜的黯淡。作家不会允许自己长时间无节制地沉沦下去。
    当有人问特雷弗如今文学是否因为电视、电影的光芒以及人们对娱乐的渴望而失势时,他觉得有危机,但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个问题取决于作家的心境——要是你为这事生气,你就会说:“我希望能更严肃些。”这种严肃,他指的是从托马斯·哈代到P.G.沃德豪斯,从契诃夫到肖恩·奥法莱恩以来的一切。文学在流行样式方面的压力取代了这种严肃,他猜想那是某种有娱乐饥渴感的大众需要的东西。
    流行样式这种东西属于外套衣架之类的,对于文学——对于任何艺术——它是消极的。某些渐渐兴盛于文坛的奖项搞出一个更像是文学马戏团的东西。赢得这类奖项固然美妙,所有的钱都毫无保留地用于艺术也是件好事。但奖项、榜单,还有流行趋势,都倾向于告诉你去读什么——只是诱惑与虚饰不属于文学。文学就是托马斯·哈代,他一点也不时尚。他在多塞特郡呕心沥血,生活悲惨,写出了不朽的作品。说到底,唯有作品是最重要的。如今,书籍在渐渐被强行做成脱口秀,比起“读”,“讲”得更多。
    所见未必即所得
    与特雷弗同时代的艺术家怀斯用蛋清调和颜料,在现代油画世界中固守着传统的蛋彩画媒介,用干枯替代光泽,使光影大于颜色,其独特的视觉感,仿佛充满了某种隐喻。我们看到他用空旷诉说悲哀,用平静描绘风暴。但艺术是不被局限的,换言之,所见未必即所得。《克里斯蒂娜的世界》,一望可知的是渴望与坚强,但画中女人却真的是罹患小儿麻痹症,又不愿坐轮椅。画家如实地描绘他的这位女邻居如何一步一步地爬回家,引发的却是无尽的想象与回味——即日常的事物被赋予了超现实的包装。用画家本人的话来说,就是她“肉体受限,但精神无恙”。
    在《生活的囚徒》首篇,也是令人印象至深的《三位一体》中,看似背运的年轻夫妇,被暗地调包的旅行,被雇佣的亲情,愤怒的错愕,回避的屈服,轻蔑的嗤笑,残忍的玩弄……书页背后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人物的咽喉。这对男女的余生也许一直就要假装沐浴在威尼斯煦暖的阳光里,尽管内心已是瑞士的凛冬。贪婪即失去,作家在如实描绘一个荒诞的调包记时,给予读者一阵阵毛骨悚然的回味。
    如果说对艺术的欣赏仿若罗生门,这是源于艺术作品的内容或是其载体、周边呈现出的黑洞。《德利马赫伦疑案》可能是这本书中“最不特雷弗”的一篇。因为它一反特雷弗的写意感,浓墨重彩地讲述了一个罗生门的故事。面对三具无法还原死因的尸体,至亲、警方和媒体,甚至别有企图的神父,在“硬币或许还有另一面”的心理暗示下,被魔鬼收买了灵魂——死去的少女究竟是天使还是荡妇?也许在打开潘多拉盒的那一刻,真相已随一股青烟而去。人们在迎风而上逼近真相的过程中,遭遇了一场飑的浩劫,转而开始逃避和改造真相。
    在创作《飑》这幅作品的这一年,画家怀斯本人也遭遇到一场风暴。人们在怀斯一个德国女邻居的阁楼上发现了二百多幅怀斯的画作,全部是这位女邻居的裸体画像,作于1970年至1985年十几年间,而他俩各自的配偶此前对这批画的存在一无所知。此事作为“惊天秘密”上了《时代》杂志的封面,人们都好奇于探知艺术家私生活的黑洞。怀斯的妻子也是他的经纪人贝齐说,她不相信他们俩有过什么,否则这些画不会拥有这样的张力。画家则说,他画了这么多,哪里还有时间做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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