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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谶成真自不知——试析《红楼梦》的艺术世界构成和悲剧性质

虚界和实界
    大约人人都不否认,红楼梦是一出震撼人心的悲剧。但是,红楼梦故事的悲剧是怎样形成的呢?或者说,红楼是怎样的一出悲剧呢?对于这个问题,王国维似乎给了我们颇为中肯的解释,他说:
    由叔本华之说,悲剧之中又有三种之别:第一种之悲剧,由极恶之人极其所有之能力以交构之者。第二种由于盲目的运命者。第三种之悲剧,由于剧中之人物之位置及关系而不得不然者,非必有蛇蝎之性质与意外之变故也,但由普通之人物、普通之境遇逼之,不得不如是。彼等明知其害,交施之而交受之,各加以力而各不任其咎。此种悲剧,其感人贤于前二者远甚。……若《红楼梦》,则正第三种之悲剧也。1
    无“蛇蝎之人物,非常之变故”,然而又“由于剧中之人物之位置及关系而不得不然者”,形成了王国维套用叔本华的第三种悲剧,王国维分析似乎颇中肯綮。但问题在于,王的分析其实只就红楼的真实世界的一面而言,他自觉不自觉地漏掉了红楼虚幻世界的一面,以及这虚幻世界之于红楼悲剧形成的作用,比如,女娲补天、木石前盟、金玉良缘、太虚幻境,等等。
    其实不光王国维,绝大多数对红楼的阅读、改编、甚至研究的读者和学者,又何尝不是排斥了那天命的部分(虚),而仅执着于人力的部分(实)呢?看研究过神话的茅盾怎么说的,他说,“‘通灵宝玉’,‘木石姻缘’,‘金玉姻缘’,‘警幻仙境’等等‘神话’,无非是曹雪芹的烟幕弹,而‘太虚幻境’里的‘金陵十二钗’正副册以及《红楼梦新曲》十二支等等‘宿命论’又是曹雪芹的逋逃薮”2。茅盾排斥了虚界的存在,也必然地否定了宿命的因素,他曾经搞了个《洁本<红楼梦>》,而此本是将整部红楼梦,“总计前后删削,约占五分之二”,才成为所谓“洁本”。也就是说,要使整部红楼呈现出一个情节紧凑的“真实的世界”,就得删去原作五分之二的篇幅!
    我们长期以来自觉不自觉地理解和接受的红楼其实正是一部去掉虚界内容的“洁本”红楼,而这虚界之是否存在,倘其存在,其份量之大小,地位之轻重从茅盾删除的内容的份量就可看出。可以说,如果不计红楼中虚界的存在,红楼悲剧自然就是“普通之人物、普通之境遇逼之,不得不如是”的悲剧了。其实,正是这种“从天命到人力”的解读,导致了王国维对红楼悲剧的以上看法。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完整的红楼艺术世界应当是“真”(实界)和“假”(虚界)共同构筑而成的,这可从红楼里“以真当假”和“以假当真”的两套笔法可以看出。
    (1)以真当假
    脂砚斋在介绍雪芹做书的缘起时说道,此书是作者“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一回)并评价道,“《石头记》一部中皆是近情近理必有之事,必有之言,又如此等荒唐不经之谈,间亦有之,是作者故意游戏之笔,聊以破色取笑,非如别书认真说鬼话也。”“自传说”并非胡适之首创,但自其大为此说张目之后,时人多以之为是,鲁迅云,“盖叙述皆存本真,闻见悉所亲历(着重号引加),正因写实,转成新鲜,……”3
    与雪芹关系密切的脂胭在评点红楼时也自觉不自觉地逗露了诸多信息,其在庚辰本七十四回批云:“盖此等事作者曾经,批者曾经,实系一写往事,非特造出,故弄新笔。”其在庚辰本七十七回批云:“况此亦此(是)予旧日睹新问(闻),作者身历之现成文字,非搜造而成者。”但因为是艺术作品,而且考虑到当时的环境,这些身世经历又不能直露地写出,所以只能将真当假来写,正如二知道人(蔡家琬号陶门)所云,“盲左、班、马之书,实事传神也;雪芹之书,虚事传神也。然其意中,自有实事。罪花业果,欲言难言,不得已而托诸空中楼阁耳。”4这方面的材料很多,道理亦不难理解。
    正因为小说中是把真的事写得真假不分,或者说小说中有作者经历的真的事和真的情感,所以,以雪芹的生平履历来证明小说故事情节,或以小说的故事情节来证明雪芹的生平履历,正是考证一派的家法。其实,考证一派,或者说新红学代表,与索隐派,或者说旧红学代表,在本质上是没区别的,他们都是从小说文本中或考索清廷的政治斗争或考索曹家史实,这样以历史的眼光来看红楼,读者就会看得战战兢兢、草木皆兵,更有走火入魔者往往会牵强附会、胡思臆想,我们要知道的是,雪芹的写实又是“虚事传神”的,与“盲左、班、马之书,实事传神”属不同的风格,因为前者是小说,后者是历史。
    (2)以假当真
    以假当真,这一点常常为人所排斥,因为无论索引派还是考证派,做的正是要将这虚幻的面纱揭了去,非要使它露出庐山真面目不可,他们很少将红楼当作一部小说看,这里,我们不妨将红楼当作一部艺术品来看,就样,就不能不承认这其中的虚界,再说,抛弃这些虚幻的东西,小说也是讲不通的。举一个例子,我们知道,宝玉得病,结婚冲喜,黛死钗婚,宝玉出家,遂成悲剧,这些故事都是一环扣一环的,环环紧相连的,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故事都没法敷衍下去。比如,如果我们认为通灵宝玉是宝玉的命根子是虚枉或者迷信的话,那他得病昏馈的事实就无法解释下去,故事也就没法演绎下去。所以,在红楼连环画的《黛玉焚稿》(十五册)一册中,说到宝玉发病时,改编者就不得不这样牵强地写道,“不料宝玉已得了一种病,不发烧也不疼痛,只是失魂落魄,呆头呆脑。”5如此看来,去掉红楼中虚幻的内容,要将故事讲下去是多么勉强和不合逻辑。
    在小说中,这种以假做真的手法表现为,用一段“画外音”对“假”的描述体现出一种“真有那么一回事”的态度,即,明知是“假”,偏要佯装是“真”的样子,并力图要你相信这的确是“真”。略举几例,在叙到宝玉“落草”时嘴里所含的“通灵宝玉”时(“假”),作者按“玉”的体式将之放大(这已有点装真了),并自云为的是让“观者于灯下醉中可阅”,接着还敢说,“今注明此故,方无胎中之儿口有多大,怎得衔此狼亢(此字左加反犬旁)蠢大之物等语之谤。”(八回)(“画外音”强调其“真”)
    再如,元妃省亲有“说不尽这太平气象,富贵风流”,这时石兄出来发了一通慨叹,他说,“此时自己回想当初在大荒山中,青埂峰下,那等凄凉寂寞,若不亏癞憎、跛道二人携来到此,又安能得见这般世面。”(十七至十八回)携石下凡以常识来尺度无疑是“假”,但作者却强以“画外音”来强调其“真”。
    正是这两套笔法使整部红楼显得真假难辩,比如一僧一道在神话中是“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在现实中是“癞头和尚”和“破足道人”,神话中的“石兄”(女娲补天剩石)和现实中的“宝玉”(通灵宝玉),神话中的“空空道人”和现实中的甄士隐,都可在“太虚幻境”与“真实世界”的时空中穿棱往还。这样,以假写真也好,以真写假也好,虚实两界变得泾渭不分,水乳交融。“叙入梦景极迷离,却极分明,牛鬼蛇神不犯笔端,全从至情至理中写出,《齐谐》莫能载也。(五十六回,戚序本)”这是虚中有实之故;“按此书中写一宝玉,其宝玉之为人,是我辈于书中见而知有此人,实未目曾亲睹者。又写宝玉之发言,每每令人不解,宝玉之生性,件件令人可笑。不独于世上亲见这样的人不曾,即阅令古所有之小说传奇中,亦未见这样的文字。(十九回脂批,庚辰本)”这是实中有虚之故。
    这种混沌态决定了红楼梦即是自传,也是小说,即是写实,也是写虚,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虚实不分,也无从分之。
    一僧一道:命运的使者
    以上只是从写作手法上注意到红楼艺术世界中虚界的存在,然而,在《红楼梦》一书中,虚界体现在何处(即:虚界是什么)?它在红楼悲剧的形成中起了怎样的作用?要解决这两个密切不可分割的问题,我们先看《红楼梦》是一出什么样的悲剧?因为红楼虚界的存在与其悲剧的性质是不可剥开的。
    我们把莎士比亚的悲剧《麦克白》(Macbeth)(写作时间约在1607年前后)和《红楼梦》(写作时间约在1744年)略作比较,就可看出这两部伟大作品悲剧形成的相似之处。在《麦克白》的故事中,有三个女巫,这三个女巫在该剧中集中出现过两次,第一次是该剧第一幕第三场,在拯救国家的英雄麦克白和班柯(Banquo)胜利班师回国途中,三个女巫在荒野里等候着这两位将军,并向他们泄露天机:即麦克白和班珂的后代都将会做苏格兰国王的。正是这个预言,麦克白在其冷静而狠毒的夫人的教唆、怂恿下,杀死了国王邓肯(Duncan),对麦克白来说,这个内心善良,雄心勃勃,拯救国家的英雄到底没逃脱出女巫所传布的命运的掌心,自此以后,麦克白也杀死了内心的宁静,并一步一步滑向罪恶的深渊,待到加冕称王后,他又不得不杀班珂,然而其子逃逸,至此,“人力”在“天命”面前第一次显得无能为力。
    女巫第二次出现是在第四幕第一场,在山洞中,她们通过三个精灵,告诉了麦克白三条天机,一是要他留心麦克德夫(Macduff);一是告诉他凡是女人生的人都不能伤害他;一是除非柏南(Birnam)的森林移动,他也不会被人消灭的。麦克白当然参不透三个幽灵的象征意,自以为神灵是有助于自己的。其结果三条预言一一应验。麦克白的毁灭再一次显示了“天命”的力量,这是“人力”在“天命”面前又一次无能为力。
    《麦克白》是什么样的悲剧,对于这个问题,众说纷纭,有人认为是环境影响之故,有人认为是麦克白误用了上帝所赐于的自由意志之故,但传统的英国戏剧界认为这是一出“宿命的悲剧”,即他是永远也逃不出三个女巫的预言(天命),也就是说,麦克白的悲剧在于人力不敌天命之故。
    有意思的是,在红楼一书中,相对于现实世界的另一世界里,“一僧一道”起着类似《麦克白》中三个女巫的作用,他们是智慧和先知的代表,是“命运的使者”。正是这“虚幻世界”里,飘乎不定的“一僧一道”的屡次出现,不断地提醒并预示着情节的发展,并显示了天命的威力和人力的无能。使《红楼梦》也呈现出那种人力不敌天命的景象,进而演成了一出“宿命的大悲剧”。下面我们看看一僧一道在全书中出现的情况。
    在红楼中,一僧一道在全书中至少被叙述过六、七次(侧写暗写不论)6:
    (一)在开卷第一回中,一僧一道(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虚界的身份)出现在神话传说中,继而一僧一道(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实界的身份)出现在现实故事中,无论是空空道人看罢石上文字后发表的“读后感”,还是跛足道人的“好了歌”,以及甄士隐大彻悟后的“解注”,都反复地显示了红楼故事终究脱逃不了这个“天命”式的谶语,甄士隐的看破和领悟是此后宝玉的看破和领悟的前案。
    (二)在第十二回中,瑞大叔在挨了冷受了骗、赔了银钱淋了屎后,被折腾得久病不起,正在无医无药可救之时,破足道人来了,给他带来了“出自太虚幻境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的“风月宝鉴”。贾瑞的“壮烈牺牲”显示了跛足道人对赦、珍、琏、蓉等一干纵欲极奢、寻花问柳、斗鸡走狗之徒的一个警示,更不用说,“风月宝鉴”的寓义本来就是红楼的一个主题,红楼中贾珍与秦可卿、尤氏姊妹、贾琏与女仆、贾蓉与王熙凤等内容均与此相关。曹雪芹正通过风月宝鉴表达了对那种“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的“皮肤淫滥”(五回)一种强烈反对。
    (三)在第二十五回中,当宝玉与凤姐中了马道婆的魔法,命将不保之时,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出现了,那和尚将玉接了过来,擎在掌上,长叹一声道:
    青埂峰一别,展眼已过十三载矣!人世光阴,如此迅速,尘缘满日,若似弹指!可羡你当时的那段好处: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却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觅是非。可叹你今日这番经历:粉渍脂痕污宝光,绮栊昼夜困鸳鸯。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二十五回)
    这是石兄下凡十三年时的事,而宝玉在尘世中将混十九年,“尘缘满日,若似弹指!”明义在其《题红楼梦》诗中这样写道:“伤心一首葬花词,似谶成真自不知。安得返魂香一缕,起卿沉痼续红丝?”(《绿烟琐窗集》抄本)“似谶成真自不知”,和尚的持颂在红楼中的尚且懵懂的人物眼里来看是莫名其妙的,但对知道底细的读者们看来却是似一阵“悲凉之雾,遍披华林。”
    (四)在第六十六回中,曹雪芹只给了那个破足道人一个镜头,那就是让他在一座破庙旁坐着捉虱,在尤三姐伏剑而死后悔不可及的柳湘莲问他道,“此系何方?仙师仙名法号?”(也就是问询“这是哪儿,你是谁”之类人生最基本的信息)道士的回答深意存焉,他笑道 :“连我也不知道此系何方,我系何人,不过暂来歇足而已 。”“柳湘莲听了,不觉冷然如寒冰侵骨,掣出那股雄剑,将万根烦恼丝一挥而尽,便随那道士,不知往那里去了。” 当柳湘莲听了道士的回答“寒冰侵骨”的感觉使得红楼中那种遁世的宿命之感于不经意间又突然一现。
    (五)全书后面数回,僧道大篇幅(道没出现)出现之际已是宝玉即将彻悟之时。玉莫名其妙的丢失,是宝玉了却尘缘的先兆,当玉丢失后,宝玉灵性顿失,整日里昏昏噩噩,迷迷糊糊,痴痴呆呆,疯疯癫癫,百十五回正是和尚送玉救命来的,百十六回是宝玉重游在第五回所历的太虚幻境的,所以,虽然和尚送还了玉,但他对贾府的往事,将来,前因,后果都明白通脱,只是尚不知自己来源。殆百十七回,和尚前来与他晤谈时,宝玉有问:
    “……弟子请问,师父可是从‘太虚幻境’而来?”那和尚道:“什么幻境,不过是来处来,去处去罢了。我是送还你的玉来的。我且问你,那玉是从那里来的?”宝玉一时对答不来。那僧笑道:“你的来路还不知,便来问我!”宝玉本来颖悟,又经点化,早把红尘看破,只是自己的底里未知,一闻那僧问起玉来,好象当头一棒,便说:“你也不用银子了,我把那玉还你罢。”那僧笑道:“早该还我了。”(百十七回)
    至此,宝玉已彻底领悟,出家为僧已成定局。
    (六)与卷首第一回相呼应,在百二十回中,僧道再次现身。当“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的宝玉正向贾政倒身下拜时:
    只见舡头上来了两人,一僧一道,夹住宝玉说道:“俗缘已毕,还不快走。”说着,三个人飘然登岸而去。贾政不顾地滑,疾忙来赶。见那三人在前,那里赶得上。只听得他们三人口中不知是那个作歌曰:“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游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百二十回)
    贾政是继宝玉后明白这个中缘由的少有的一个,所以他无奈地叹道,“岂知宝玉是下凡历劫的,竟哄了老太太十九年!如今叫我才明白。”
    一僧一道在全书中的作用与《麦克白》中女巫所起的作用大致相同。红楼的悲剧应当正是“盲目的运命”所致,而这些宿命正是体现在被我们阉割掉的虚界之中。所谓宿命就是一种非人力所能操控的无名之力始终阴沉地笼罩并左右着我们的存在,正是这种人本身的无能为力和无可奈何使人产生着“恐惧”(害怕这不幸降临到自己头上)和“怜悯”(同情他人不应当得到的遭遇),这就是大悲剧的感觉。
    牟宗三对红楼悲剧的看法跟王国维就不同,他说,“悲剧为什么演成?辛酸泪的解说在那里?曰:一在人生见地之冲突,一在兴亡盛衰之无常。”7所以他认为“宝玉出家一幕,其惨远胜于黛玉之死”,并分析道,“有恶而不可恕,以怨报怨,此不足悲。有恶而可恕,哑叭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此大可悲,第一幕悲剧是也。欲恕而无所施其恕,其狠冷之情远胜于可恕,相对垂泪,各自无言,天地黯淡,草木动容,此天下之至悲也。第二幕悲剧是也。” 8牟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王国维的看法,他看到了其中“无常”的存在以及它所带来的悲剧效果。
    可以说,正是这种笼罩全局,非人力所能抗拒“天命”使得红楼取得了最震撼人心的悲剧性效果。而后世人们无论是阅读、欣赏、研究,还是将之改编电视剧、戏剧、连环画等,都无一例外,毫不犹豫地阉割掉红楼梦里的“天命意识”,甚至认为这是糟粕。
    这种“宿命的大悲剧”在文学史上是可以找到呼应的。《伊利亚特》(iliad)那节没被邀请的不和女神,在阿喀琉斯父母的婚礼上,扔下写着“赠给最美的女子”的“不和的金苹果”的故事,与红楼里的一僧一道,携女娲炼石补天所剩,已通灵性的顽石下凡的“楔子”如之何其相似乃耳。《俄狄浦斯王》(Oedipus the king)中“杀父娶母”的神谕更是惊心动魄地使拉伊俄斯和俄狄浦斯父子以“人力”向“天命”抗争和规避的努力最终失败。承《俄狄浦斯王》的故事,在索福克勒斯(Sophocles)的《安提戈涅》(Antigone)中,国王克瑞翁(Creon)最终众叛亲离的大悲剧同样重复着“人力”在“天命”面前的无能为力和最终失败的故事。9
    天命屡现
    僧道出现只不过是最真接揭示虚界存在的一种方式,在红楼整部书中,除过僧道的出现外,红楼“由‘好’入‘了’”的天命又会时不时地以其他种种形式时不时地逗露出来,如图册判词、红楼梦曲、灯谜、戏曲、联诗、酒令、异兆、花签等,使整部小说至始至终都氤氲着一种不祥的气氛。
    而茅盾认为,“大观园众姊妹结社吟诗,新年打灯谜,诸如此类‘风雅’的故事,在全书中算得最乏味的章回。从前中国有些作家都喜欢在书中插进些诗歌酒令等等,无非要卖弄他有几首‘好诗’和几条‘好酒令’。曹雪芹于此也未能免俗。”10我认为,这些章节与一僧一道的作用其实是一样的,是作者以种种不同的形式反反复复地传达着同一内容,并显示着天命的存在和大威力。
    我们就全书中整章都具有预言性质的章节择其大要,列举如下,便可了然。
    (一)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第五回)
    该回是写宝玉在梦中警幻“导游”他游历了太虚幻境的情形,此章可以说是红楼一书中最为重要的章节之一,评点派王雪香这样说,“第五回自为一段,是宝玉初次幻梦。将正册十二金钗及副册、又副册,二三妾婢点明,全部事情俱已笼罩在内,而宝玉之情窦,亦从此而开。是一部书之大纲领。”(第五回回后总评)雪芹通过宝玉翻阅诸钗图册判词,及听警幻新制《红楼梦》曲,全面预示着十二钗运命和小说主旨。即:“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整部小说诸钗的性情,际遇,结果都可以说是依此敷衍而成。其在全书的重要性和具体内容历来都为续书者和读者所重视。在此不赘。
    (二)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第十七回至十八回)
    窃以为这两回是继第五回(至此所有主角都亮了相)后又一极为重要的章节,即为红楼人物的活动提供了一个场所——大观园,而且这大观园的各处又同样预示了各人的性格命运,与第五回是递进和对应的。其中无论是宝玉所拟的匾额对联,还是元妃命宝玉及各姊妹做的诗,都有着一定的寓义,并对应着各自的性情脾气,包涵了她们的身世命运。蔡义江这样说:“从匾到诗,还是个性化或暗合人物命运的。迎春为人懦弱,逆来顺受,所以自谓能‘旷性怡情’”李纨“所题‘文采风流’四字,似亦能令人联想到后来贾兰的荣贵,至于‘未许凡人到此来’等语,又与她终生持操守节的生活态度切合。”11
    再如,元妃所点的四出戏曲也都“伏四事,乃通部书的大过节、大关键”,脂批云,《豪宴》:“《一捧雪》中,伏贾家之败”,《乞巧》:“《长生殿》中,伏元妃之死”,《仙缘》:“《邯郸梦》中,伏甄宝玉送玉”,《离魂》:“《牡丹亭》中,伏黛玉死。”倘局外人听到局内人唱这样戏,真可谓惊心动魄。
    此外,脂砚曾在十七回曾前建议雪芹,“此回宜分二回方妥”,但不知何故,此回终究没分。雪芹把这难题留给了后人,但如果认为这两回都具备同样的预示功能,没法拆分则是比较容易理解的。
    (三)听曲文宝玉悟禅机,制灯迷贾政悲谶语(第二十二回)
    如果说大观园的题名和制诗的寓义还显得有些隐晦曲折的话,那么,到第二十二回,这种天命的预示意义通过小说人物的直接感受就显得明白无遗了。雪芹通过故事人物贾政和宝玉父子对天命的感悟,显示了“天命”的再一次莅临,以及给他们带来的隐隐的不安和恐惧。试举例一二,作者让宝钗亲自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的戏,并由宝钗亲口念出了该戏文,“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倘我们就宝、钗二人的结局与此对照的话,就会发现此处是怎样地叫人惊悚不安。
    随便再挑一两灯谜为例,贾母制的灯谜是“猴子身轻站树梢。——打一果名。”其谜底为“荔枝”,即“立枝”(“站树梢”义)的谐音,而“荔枝”又与“离枝”谐音,故脂砚说是此乃“‘树倒猢狲散’是也。”而制此灯谜者,正是贾母也,身处悲剧之中而暂不知其是悲剧,“似谶成真自不知”,这与麦克白对双关寓义的盲目乐观又何异?再看元春的灯谜,“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谜底为“炮竹”)宠而短寿又岂不是元妃的结局。可见,雪芹反复通过图画判词,匾额对联,曲文灯谜,种种不同形式时不时地将这种“天命”突入到剧中人和读者的心中。并明确地告诉他们和我们,这就是他们的命运,表相上的繁华丰富都是靠不住的,人事上的努力也是无能为力的。除以上种种形式外,还有律绝、联诗、酒令、牙牌令、花签等。
    (四)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咏(第三十八回)
    以“菊”为题的十二首律诗其实不只是作者在故显其能,恃才卖弄,这一点是要交代的。其灵心妙腕之中其实也是包藏“机锋”的。看看蔡义江的解释:
    比如薛宝钗的“忆菊”,就明显的是孤居怨妇的惆怅情怀;贾宝玉的“种菊”就归结为绝尘离世;史湘云的命运,从她的“册子”上看,后来虽一度“来新梦”,但终究“梦也空”,未能“淹留”于“春风桃李”的美满生活。脂评说,“湘云自爱所误”(第二十二回),也与诗中所说的“傲世”相合。林黛玉的诗中“孤标傲世”、“幽怨”等等,则更说得明白;我们既知已佚的后半部原稿中写她的死的那一回,回目叫“证前缘”(脂靖本第七十九回批语),则“登仙”的寓意就同样清楚。从“残菊”诗看探春,可知她“运偏消”时,如菊之“倾欹”“离披”,境况也大不如前;“万里寒云”“分手”而云,正是她远嫁不归的象征。12
    至于钗之螃蟹咏,“众人看毕,都说这是食螃蟹绝唱,这些小题目,原要寓大意才算是大才,只是讽刺世人太毒了些。”(三十八回)
    (五)芦雪广争联即景诗,暖香坞雅制春灯谜(五十回)
    此章诗文绝句是全书中又一次高密度的展现,如上的结社诗大概还可依据故事的前因后果来追踪摄迹,但此章诗句却叫后人颇费思量,但由于各方面原因,本章诗句的意义的理解,研究者也是众说纷纭,见仁见智。比如,即景联句、红梅花诗、以及诸钗制的灯谜,尤其是承五十回,在五十一回中薛宝琴制的十首怀古绝句就叫后人颇费思量。但虽如此,也不是完全索解的,如黛玉猜中李纨所制的灯谜的谜底是“虽善无征”与其命运无不相合。湘云点绛唇•耍的猴儿谜独独为宝玉猜中,与宝玉素日“红尘游戏”、“名利犹虚”的生活状态和精神状态亦无不相合。
    论理按雪芹的笔力来看,这应当不仅仅是他的恃才卖弄,我们不能因为暂无法索解其中寓义而否定其寓义的存在,以防失之谨慎,这里姑且存之。
    (六)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新丧13(第六十三回)
    几乎红楼一书在每次最为繁华热闹之时,这种天命的预示都会悄然降临,花名签酒令是作者暗示众钗运命的又一形式。举两例加以说明,黛玉抽到的一签画着一枝芙蓉,题有“风露清愁”四字,并一句宋诗,“莫怨东风当自嗟”,此诗源自欧阳修的《明妃曲•再和王介甫》一诗,而此前一句为,“红颜胜人多薄命”,这里又有那点不合黛玉的身份和命运呢?难怪众人笑说,“这个好极。除了他,别人不配作芙蓉。”宝钗抽到的一签画着一牡丹,题有“艳冠群芳”四字,并一句唐诗,“任是无情也动人”。以诗源自罗隐的《牡丹花》一诗,此前一句为,“若教解语应倾国”,这里又有那点不合宝钗的身份和命运呢?难怪众人笑说,“巧的很,你也原配牡丹花。”宝玉的表现呢?“宝玉却只管拿着那签,口内颠来倒去念‘任是无情也动人 ’,听了这曲子,眼看芳官不语。”那么,还能说这是雪芹在持才卖能吗?
    就这样,雪芹每每在繁华热闹之际都要或隐或显,或晦或明地将人物的悲剧性命运以种种形式,穷形尽相地,高密度,大篇幅地显露出来。我们常常能认识到全面昭示人物命运的红楼第五回的重要性,那么,除过形式上的不同外,以上数回的性质和内容与第五回又有何大差异呢?
    除过以上数处整章整章地显示天命之外,红楼一书中还有一部分重要的预示,只不过没有和以上整章预示篇幅那么大而已,但也几乎都有半章的份量,这又无疑是不可忽略的。限于篇幅,以下只将荦荦大端处指明即可。过于细小的则不在此列,比如冷子兴的“一代不如一代论”,可卿死时托熙凤的梦中遗言,贾珍回贾母的三出戏14,红香圃里摆寿酒时的酒令等,有些份量颇大,但预示的功能不甚明显的,亦不列出,如“痴公子杜撰芙蓉诔”15,另外 宝玉的红豆曲,黛玉的题帕三绝,林黛玉的《五美呤》等,我认为这些更偏重于寄情抒怀,而不必附会为天命。最后,要说明的是由于疏忽和能力所限,遗漏也是可能的。
    前八十回中有关天命的部分章节有:
    埋香冢飞燕泣残红(二十七回)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三十一回)16
    绣鸳鸯梦兆绛云轩(三十六回)17
    秋爽斋偶结海棠社(三十七回)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四十回)18
    风雨夕闷制风雨词(四十五回)
    薛小妹新编怀古诗(五十一回)19
    憨湘云醉眠芍药衣因(左右组合)(六十二回)20
    杏子阴假凤泣虚凰(五十八回)
    林黛玉重建桃花社(七十回)
    史湘云偶填柳絮词(七十回)
    开夜宴异兆发悲音(七十五回)
    凹晶馆联诗悲寂寞(七十六回)21
    如果从天命的显现上看,程高续本的后四十回与雪芹的原作相比,就显得相形见绌。在续书整整四十回除三五处很薄弱(几乎是很简略的一两段)的提醒外,何尝有过一次全章节,甚至是半章节的天命的昭示呢?
    后四十回中有关天命的内容有:
    布疑阵宝玉妄谈禅(九十一回)
    玩母珠贾政参聚散(九十二回)
    宴海棠贾母赏花妖(九十四回)
    散花寺神签惊异兆(百零一回)
    我们可在书中看出,这些异兆,除九十四回稍详外,其它仅有的三次都只有二、三段甚至一段就了事,无论其篇幅的长短,还是内容的厚薄,都无法与前八十回可比。对虚幻的世界的抹杀,执迷于现实世界,即从天命转到人力,能不能说是高兰墅与曹雪芹的优劣高下的又一体现呢?
    明白了小说中天命显现的基本情况后,这里面的“天命”具体所指,又有显有晦,各各不一。有时,作者告诉的很明白,如五回,二十二回;有时,作者隐藏的很深,如三十八回,五十回(包括承接此回的五十一回起始那十首怀古诗)。那些明白无遗的,自然不必多说,那些隐晦曲折的,研究者见仁见智,但不能因观者暂没弄懂其意,或对其意有所分歧,而否认它的价值和内在寓义的存在,甚至认为这仅是作者的炫才卖弄之举。这是要强调的。
    在这里,举一例来说明问题。在以上列举的天命的显示里,除“杏子阴假凤泣虚凰”一节,其余大都可以约略知道曹是在拿什么设伏的,我认为,在“杏子阴假凤泣虚凰”一节中也有某些“天机”存焉的。就是,贾府采购的唱戏的十二个女孩子也伏着大观园人物的前因后果。当在宫里老太妃薨后,得遣发这些人,十二女孩子有三个愿出去22,艹的(上下组合)官已死,余下的八个,看看她们的分遣,“贾母便留下文官自使,将正旦芳官指与宝玉,将小旦蕊官送了宝钗,将小生藕官指与了黛玉,将大花面葵官送了湘云,将小花面艹豆(上下组合)官送了宝琴,将老外艾官送了探春,尤氏便讨了老旦茄官去。”(五十八回)
    比如宝钗得的是蕊官,这是合情理的,在六十三回花名签令中,钗就抽了“艳冠群芳”的牡丹签,黛玉得的是藕官,也是合情理的,在六十三回花名签令中,黛就抽了“风露清愁”的芙蓉签。另外芳官之于宝玉,大花脸之于湘云,老外之于探春,又岂不准确之极? 书中写藕官(小生)为演戏常作夫妻的艹的(上下组合)官(已死)烧纸一事,芳官后来给宝玉讲述这事情的原委时,雪芹写道:
    芳官笑道:“你说他祭的是谁?祭的是死了的艹的(上下组合)官。”宝玉道:“这是友谊,也应当的。”芳官笑道:“那里是友谊?他竟是疯傻的想头,说他自己是小生,艹的官是小旦,常做夫妻,虽说是假的,每日那些曲文排场,皆是真正温存体贴之事,故此二人就疯了,虽不做戏,寻常饮食起坐,两个人竟是你恩我爱。艹的(上下组合)官一死,他哭的死去活来,至今不忘,所以每节烧纸。后来补了蕊官,我们见他一般的温柔体贴,也曾问他得新弃旧的。他说:‘这又有个大道理。比如男子丧了妻,或有必当续弦者,也必要续弦为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你说可是又疯又呆?说来可是可笑?”(五十八回)
    只要将“小生藕官”换成“宝玉”,将“小旦艹的(上下组合)官”换成“黛玉”,将“小旦蕊官”换为“宝钗”(注意,艹的(上下组合)官和蕊官都是“小旦”,同等身份)就可以看出三人后来某些情节,难怪“宝玉听说了这篇呆话,独合了他的呆性,不觉又是欢喜,又是悲叹,又称奇道绝”,这是不是预示着以后情节并不如程高本所续的那样,黛死钗嫁发生在同时。“当时黛玉气绝,正是娶宝钗这个时辰?”(九十八回)而是宝黛亲近,然黛死,宝悲痛欲绝,后娶钗,后出家,终成悲剧。这在甄士隐《好了歌》“解注”似乎也有照应,“昨日黄土陇头堆白骨,今宵红绡帐里卧鸳鸯。”(一回)23也是在说先死后嫁的。所以,我认为十二官是大有深意的24,试看一下,高兰墅能序出这样前呼后应,曲折隐藏的内容吗?
    还要说明的是,有些被视为“暗示”、“双关”或“伏线”的,却被我纳为“天命”了。我觉得“暗示”与“天机”的区别在于,前者是形式上的,为了行文上的曲折,情节上的跌宕,结构上的精巧,而后者是内容上的,它左右着故事的情节和人物的命运,有谶语和宿命的性质,进而形成了不为人力所抗拒的悲剧,这是两者的区别之所在。
    以上所列红楼中屡屡出现的“天命”,其所占篇幅之多,密度之大,作用之巨,叫人不敢忽视之。其实,因为正是这些内容,形成了与红楼实界相对的虚界,正是这种虚界寓意的丰富无穷,使得红楼显得像一个的纵横错杂,混绕不清迷宫,诱引着一个个的爱好者,研究者沉溺其中而无法自拔,这正是此书的魅力和神魔之处,也是此书的生命的元气所在。试想,倘没有这些诗词歌赋牙牌酒令,一切都已坐实,那红楼的价值和意义又安在?红楼梦就是这样,虚虚实实,假假真真。虚界是对实界的预示,具有天命性质;实界是对虚界的敷衍,具有人力性质,红楼悲剧的产生就是这种人力不敌天命的结果。
    【注释】
    1 王国维:《<红楼梦>评论》,见王国维等著:《王国维、蔡元培、鲁迅点评红楼梦》,团结出版社,2004年版第18,19页。
    2 茅盾:《洁本<红楼梦>导言》,见唐金海等编,《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资料•茅盾专集》,第一卷,下册,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838页。
    3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见《鲁迅文集全编》(贰),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5年版第1522页。
    4 二知道人:《红楼梦说梦》(嘉诚十七年刊本),“雪芹之书,虚事传神也”,同样的话,二知道人还说过,他说“曹雪芹之孤愤,假儿女以发之,雪芹之书,虚事传神也”(转自冯其庸、李广柏:《红楼梦概论》,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2年版第223页)
    5《黛玉焚稿》(连环画),第十三册,上海美术出版社,1996年版第8页。
    6 在百二十回中:贾政叹道:“你们不知道,这是我亲眼见的,并非鬼怪。况听得歌声大有元妙。那宝玉生下时衔了玉来,便也古怪,我早知不祥之兆,为的是老太太疼爱,所以养育到今。便是那和尚道士,我也见了三次:头一次是那僧道来说玉的好处;第二次便是宝玉病重,他来了将那玉持诵了一番,宝玉便好了;第三次送那玉来,坐在前厅,我一转眼就不见了。我心里便有些诧异,只道宝玉果真有造化,高僧仙道来护佑他的。岂知宝玉是下凡历劫的,竟哄了老太太十九年!如今叫我才明白。”(百二十回)光贾政就说他见到了三次。
    7 牟宗三:《红楼梦悲剧之演成》,见吕启祥、林东海主编:《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上),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605页。
    8 牟宗三:《红楼梦悲剧之演成》,见吕启祥、林东海主编:《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上),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624页。
    9 “天命”一方的代表是盲人先知(Teiresias),他在剧中对克瑞翁(Creon)警示道,“You stand once more on the edge of fate.”“And the Furies and the dark gods of hell / Are swift with terrible punishment for you.”而克瑞翁的态度则是,“Whatever you say, you will not change my will.” 然而,固执而意志坚定的克瑞翁又对天命感到心虚,因为他有些知道天命不可违抗,人力的毫无意义,以至于他最后不得不屈服了,他说,“It is hard to deny the heart ! but I / will do it : I will not fight with destiny.”但他的“觉悟”来得太迟了,最终导致大悲剧,这是场人力不敌天命的大悲剧。(可参见该剧第五场,原剧可参见,English and Western Literature .printed by Macmillan/McGraw-Hill, 1987, P703—707.)
    10 茅盾:《洁本<红楼梦>导言》,见唐金海等编,《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资料•茅盾专集》,第一卷,下册,第838,839页,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11 蔡义江:《红楼梦诗词曲赋鉴赏》,中华书局,2001年版第148页。
    12 蔡义江:《红楼梦诗词曲赋鉴赏》,中华书局,2001年版第246,247页。
    13 这章本来可列入后面的部分预示中,因其后半部分与预示无关,但因内容太重要,且篇幅也占此章大半,故仍将之作为全章份量的预示列出。
    14 贾珍回贾母所点的三出戏,《白蛇记》,《满床笏》和《南柯梦》无不预示了贾府的命运,“贾母听了便不言语”(二十九回)
    15 周汝昌先生认为此诔“不单是真弔晴雯,也‘预悼’黛玉。”(《红楼梦新证》(下),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903页)如“岂招尤则春,实攘诟而终。……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一节,亦是针对赵姨娘之类的,我觉得这要理解有点牵强,因为针对王善保家的等人太合适了,在这里,就不认为它有预示功能的。
    16 此回目有的解作张道士与贾母过去关系的(如柳雨生有文《贾母与张道士》,见《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下),吕启祥、林东海主编,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013页),有的解为湘云与卫若兰关系的,有的解为宝玉湘云将来关系的,综合以上说法,我觉得大约说卫湘云先与卫若兰、后与宝玉关系可能更接近红楼本意,因为庚辰本三十一回有批云:“后数十回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纲伏于此回中,所谓草蛇灰线,在千里这外。” (转自冯其庸、李广柏:《红楼梦概论》,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2年版第45页)平步青在《霞外捃屑》里云,“原本史湘云嫁宝玉,故有‘因麒麟伏白首双星’章目”,赵之谦在《章安杂说》里云,“至贾宝玉作看街兵,史湘云再醮与宝玉,方完卷”。(同上书第245页)己卯本藏主董康在所著《书舶庸谭》卷四云:“生平酷嗜《石头记》,先慈尝语之云:幼时见是书原本,林薛夭亡,荣,宁衰替,宝玉糟糠之配实维湘云,此回目中所以有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也。”(转自冯其庸:《梦边集》,陕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90页)看来麒麟预示了湘云与卫若兰和宝玉的关系。
    17 是指宝钗正在为宝玉绣鸳鸯时,宝玉在梦中骂喊道,“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三十六回)电视剧中将此情节留了下来,因为电视剧基于“梦”也是现实生活的真实考虑的,其实,此处的意义,不在于与现实的耦合,而在于命运的再一次昭示。这是很显然的事。
    18 周汝昌认为“又悬日月照乾坤”里隐藏着当时打算推翻乾隆帝位,以弘皙为首的“影子政权”,刘心武认为,曹雪芹以这些令词“概括暗示了书中贾家在‘三春’里的从盛到衰的过程(也是真实生活里曹家的命运轨迹。)”(可参见刘心武:《画梁春尽落香尘》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3年版第108页)
    19 十首怀古诗,“内隐十物”(五十一回),由于作者没给出谜底,到底是什么,二百年来吸引了多少人猜谜。蔡义江认为,“十首绝句,其实就是《红楼梦》的‘录鬼簿’,是已死和将死的大观园女儿的哀歌。”(蔡义江:《红楼梦诗词曲赋鉴赏》,中华书局,2001年版第302页)
    20 指里面酒令的预示意义。
    21 比如有研究者认为,黛玉那句“冷月葬诗魂”(列藏本),就伏黛玉最终月夜赴水身亡的故事,再如,有研究者认为后面妙玉一气续成的十三韵“暗示出了除已死的秦可聊和史、林这三钗以外的大结局:‘香篆销金鼎,脂冰腻玉盆’,这是说元春在宫中的好日子将尽;‘箫增嫠妇泣,衾倩侍儿温’这是说宝钗将守活寡,在袭人离去后,‘好歹留着麝月’,相依为命;‘空帐悬文凤,闲屏掩彩鸳’,这是以喻王熙凤到头来一场空,并兼及贾府众丫头的离散。”另外,“犹步萦纡沼”指惜春,“还登寂历原”指探春,“歧熟焉忘径”指惜春,“泉知不问源”指巧姐,“钟鸣栊翠寺”指妙玉,鸡唱稻香村指李纨。(可参见刘心武:《画梁春尽落香尘》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3年版第154,155页)
    22 雪芹说,“所愿去者止四五人”(五十八回),依我看,愿出去的应有三个,因为留下八个,艹的(上下组合)官已死,而且这三个出去的定有龄官,三十回是“龄官画蔷”,三十六回蔷为她解闷,买了一个“会衔串戏台”的雀儿,龄官说,“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弄了来,关在这牢坑里学这劳什子还不算,你这会子又弄个雀儿来,也偏生干这个。你分明是弄了他来打趣形容我们,还问我好不好。”(三十六回)看来龄官是要出去的。周汝昌也认为留下三个分别为:宝官、玉官、龄官。(周汝昌著:《红楼小讲》,北京出版社,2002年版第228页)
    23 俞平伯恰恰反以这来说明“黛死钗嫁在同时”,因为这应当说明黛死钗嫁是不同时的。见俞平伯:《俞平伯说“红楼梦”》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22页。
    24 关于这,后来看到周汝昌也有这方面的意思,他说,“最重要而又最明显的寓意则是藕官原与艹的(上下组合)官司生死相恋,艹的(上下组合)官即死,以蕊官为续而又不忘艹的(上下组合)官,逢节必祭。此即‘假凤虚凰’、‘真情痴理’的真内涵。准此,可推宝玉与黛玉只是虚配,黛死,以钗为‘续’。然宝玉终不忘黛。”(周汝昌著:《红楼小讲》,北京出版社,2002年版第229页)
    原载:学术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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