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兰振:一个作家,终其一生都在说同一句话
http://www.newdu.com 2024/11/09 05:11:51 大益文学(微信公众号) 文益君 参加讨论
关键词:赵兰振 文学写作 赵兰振,1964年出生,河南省郸城县人。曾做过医生、文学编辑等。1991年开始发表小说,出版有长篇小说《夜长梦多》《溺水者》,中短篇小说集《草灵》《摸一摸闪电的滋味》。现居北京。 Q 大益文学第十八辑主题为“现在”,在序言中我们谈到了现在文学“有一种背对未来的不确定性”,请问你是如何看待当下写作所面临的困境? 我不是太理解题意,我就揣摸着回答吧。“背对未来的不确定性”,还有作品的“辨识度”“完成度”之类的似是而非的新词儿,有点像袜子戴在了手上,你不能说它不是手套,但你知道那不是手套。这也像极了我们现在的写作,大部分小说拥有小说的风貌但并不是小说,只是用雅致的语言讲述的故事。故事是一个线性事件,人有爱听故事的天性,社会需要故事这类娱乐性文化产品。而小说则是用语言创造的一个立体世界,语言的魔力使这个纸上世界丰富而真实。小说之中暗藏着故事,但决不以故事为核心。因为当下文学的发育生长受到诸多社会因素的侵染浸渍,区分故事与小说本是常识性问题,却成了写作的一种困境。我觉得小说革命首先要进行小说常识的启蒙,写作者应该质问“什么是小说”这个原始问题。我们不能再纠结于题材、社会意义、形式结构、典型事件、典型人物、可读性等次要元素,首先要看是不是小说。皮之不存,毛之焉附,如果根本就不是小说,其他一切都无从谈起。 Q 序言中还提到创作是一场冒险,冒险中不乏失败与突破,那你是如何看待“失败的作品”的? 作家写作失败应该是一种常态,而成功才是偶然。海明威一篇小说会写几十个开头,最后只选定其一,但也可能许多次他都写了一多半,然后自已又否定掉了。马尔克斯说他的每篇小说都酝酿数十年,最后才见诸笔端,我不信中间他没有试写过多次,而多次都写上几页又扔进了垃圾篓。鲁尔福一生只出版了一部短篇小说集,还写过一部中篇,他肯定不止这么多作品,据说他写好没有拿出来面世的更多。自己不满意,自认为是失败的作品吧。连列夫·托尔斯泰也不例外,写完《战争与和平》后又动手写一部新长篇,写了一部分最后不了了之。由此可见,处于不断探索中的作家写作失败是正常的。他要寻找一种更符合自己心意的全新的写法,但他无法把握这种探索每次都能成功。好在只要他是个好作家,最终他总会从泥坑里爬出来,喘喘气再往前走。所以,写好的作品最好放上一段时间,最好三年五年,再拿出来发表或出版更合适,这时你能够大致判断这作品的优劣了。 Q 在此次“小说”栏目中,收录了你的《七月半》,你是出于怎样的考量采用这个标题的? 一个作家终其一生都在说同一句话,他试图用他所有的作品去说清楚一个问题。困绕陀斯陀耶夫斯基的问题是“上帝是否存在”,他的所有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都在追问并试图解答这个问题。蒲松龄天天想的是怎样才能脱离苦闷的现实窘境,要么得道成仙,要么狐鬼相伴。我学过解剖学,也学过组织胚胎学、人体生理学,现代医学对人的身体的研究已经到了分子水平,却无法解释智慧是怎么一回事,当然也回答不出人是否有灵魂这个核心问题。我们对自身的了解和对月球的了解一样少得可怜。如果人有灵魂,身体死亡后灵魂是不会消失的,这也是中国盛行了几千年的传统鬼节的根因——七月半是一个鬼节,传说这一天阎王爷要放阴界的鬼魂出来四处游逛。用这个标题,也是质疑在我们日常的现实世界之外,是否有一个未知世界存在。 Q 在过去那个物质与精神方面都相对贫乏的时代,你还记得最初是如何接触并喜欢上文学的吗? 在我幼小的时候,连环画风行一时。我们差不多每人都有一本连环画,作为基础资本与别的孩子交换着过眼瘾。有时我们也挤作一堆,耳鬓厮磨地紧盯着同一本画册。那时候看书不需要净手沏茶之类的前戏,极容易陷落入港。从人缝里看见烈火英雄邱少云头戴树叶帽怒目圆睁趴卧火丛中,我马上浑身焦痛难忍。画册下头的文字也精美,从不舍得漏过一个标点符号,看了还想看,想看透那字那画后头深藏的一切。所有能到手的连环画我都不止看一遍两遍,这应该是最初的文学教育。之前八九岁的时候也读过当时流行的一本长篇小说,只认得一半字,磕磕绊绊推敲着读完。因为没有字典,生字全读半边音,这是日后读错字的肇始,但也是阅读的启蒙。 但真正让我痴迷写作的,还是作文课。我读初中的时候,学校大梦方醒,突然开始重视学习,不再像以前那样折腾着要把自己变成一处牲口院或者劳改小农场,一会儿养羊养牛一会儿拾麦拾砖碴。猛然的风向转变让老师们措手不及,没有课本也没有各种学习材料,只能比葫芦画瓢地讲课。我写作文很在行,几乎每篇作文都被当成范文在课堂上被老师朗读,还被同学们传抄背诵,当成学习资料。这让我自豪自信,也提起了我的无限兴致。对写作的热爱源起于斯,后来读高中时我甚至在暑假里试图写出一篇小说。那篇小说当然没写成,只开了一个头,但此后我却开始了写日记,写作成为一种日常习惯。 Q 从医的经历对于你的写作有什么影响吗? 在开始学医之前,似乎我已经喜欢文学,所以我对医学与文学关联紧密不是太认同。但医生与作家的工作性质确实有相通之处,比如冷静与理性。面对病人,医生需要理性地分析症状体征,不能有任何感情介入,所以有一句话叫“医不自治”。医不自治,就是医生给自家人看病不可避免地会介入感情,诊断与治疗可能会受到干扰。初习写作者最容易介入感情,甚至会出现大段大段的抒情,这是因为还没有学会冷静地对待作品中的人物,没有把自己作为一个观察者与纪录者从其中析出。而一个成熟的作家一定是冷静的,他要描绘出人物的感情高潮,他当然不能跟着去激动。他越是冷静越能观察细致,写得也越真实。作家的工作有点像戏台上的演员,要进入剧情,但也要时时刻刻明白自己是在表演给别人看,入戏和表现要融为一体。治病救人能够让人理性,可以看作是写作训练之一种吧。 Q 可以谈谈你最欣赏的作家和作品吗,你会喜欢具有怎样特质的文学作品呢? 我最喜欢福克纳,他的长篇小说《喧哗与躁动》《八月之光》和中篇小说《夕阳》《花斑马》都是小说写作的典范作品。福克纳是一个天才小说家,他的叙述千变万化,从而创造了一个无限丰富的世界,叹为观止。他将叙述者、被叙述的人与事、虚拟听众三者之间的距离与角度随意变换,达到了高度真实,但又不失自然。福克纳把写作技艺发挥到了极致,他的作品对每一个写作者都是挑战。他是作家的老师。 Q 你平常喜欢阅读哪类书?对于阅读与写作的关系,你有怎样的体会? 你是个木匠,要想当个好木匠,必须向最好的师傅学习。看他们做出了哪些好活,是如何做出来的。写作者必须精读经典作家的经典作品,要分解式阅读,一遍一遍读,只有这样才能悟出其中的诀窍。经典作品常读常新,每一次重读都会像第一次读一样,都会有全新的发现。一般读者关注的是作品表现了什么,专业读者则应关注作品是如何表现的。系统性地分解式精读十个以上经典作家的所有作品,是对一个写作者的基本要求吧。 海明威说作家要读死人的书,要与死去的作家较量。他说他可以和契诃夫打个平手,但和列夫.托尔斯泰较量两个回合就会败下阵来。时间的大风一起,铺天盖地的文字垃圾会慢慢吹散消匿找不见踪影,只有那些有强劲生命力的作品才会一直活着。所以,写作者应把阅读的重点放在经典作品上,而不是当下芜蔓繁衍的文字。 我觉得作家不是学问家,也不一定读书越多越好。学以致用,读书的目的还是为了写作,谁也不可能读尽天下浩如翰海的所有好书。再说对于作家来说,更重要的是读透人生这本大书。 但一个喜欢孤独的人,除了写作外,不读书又能干什么呢。 Q 创作了这么多年,对于自己的创作之路有什么新的规划吗? 我总觉得我的真正的写作还没有开始,我天天在琢磨在学习写作。我想找到适合我的叙述声音,并用这种声音更深刻地表现真实。我竭尽全力让自已能时时处于一种激情叙事状态,让诗意的语言激惹起纷飞的记忆,使想象的世界天花乱坠。 Q 这几年,很多昔日的先锋作家都纷纷返回了现实主义创作,如果纯文学不再是当代大众阅读的中心,文学性也不再是作家创作时首先考虑的问题,这些概念对于创作的意义是不是也发生了变化? 我觉得所有好作家都应是先锋的,他应该站到他的时代的最前端。所谓的现实主义创作是不存在的,就像也没有什么先锋作家一样,只有写得好与不好之分。好作家既然站到他的时代的最前端,他的时代认不出来他也是常有的事情,因为他是开创性的,不默守定规。他与人众拉开了距离。他压根儿就没有入列。曹雪芹是这样,蒲松龄也是这样,甚至塞万提斯、麦尔维尔、卡夫卡、福克纳、布尔加科夫等等等等也是当时在一定程度上被边缘化的作家。边缘化是文学的正常位置。大众阅读不是文学,文学不该去诌媚大众。脍炙人口、洛阳纸贵什么的,是在误导写作。文学是有很高的门槛的,永远是小众的。无论时代发生什么变化,文学从来没变过。当下更不例外。 Q 在你看来,当代文学创作的人物有哪些新变化?他们具体体现出的哪些特征是符合当下大家变化了的生活的? 太阳之下再无新事,当代文学的创作与过去没有任何区别。年代变了,变动的只是浅表性的外在符号,而本质从来没有变过。有一些写作者在赶时髦,要写新时代出现的新人物,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符合当代人的审美趣味。一个作家有一个作家的文学世界,沈从文要是因为进了城就将创作重心放在城市,也就没有了他的丰饶的湘西世界。作家要寻找自己的文学世界,要挖一口深井,而不是去开拓面面俱到的大海。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