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是传奇,身后是传说——追忆钱谷融先生(2)
http://www.newdu.com 2024/11/24 09:11:08 文艺报 李洱 参加讨论
钱先生本人,我们只能在一些学术讲座上遇到。不过,钱先生从来不讲,都是他陪着别人来讲。他甚至都懒得坐到讲台上,而是和学生一起坐在下面。钱先生曾陪着王瑶先生来华东师大讲课。王瑶先生口音极重,讲的是什么,除了来自山西的同学,我估计很少有人听得懂。我只记得王瑶先生讲上几句,就朗声大笑,露出满嘴黑牙,并因为笑得厉害而气喘不已。徐中玉先生也曾陪着李泽厚先生来华东师大讲课,但李泽厚先生讲的却是刘再复先生的《性格组合论》。李泽厚先生粉丝众多,一般的教室盛不下,所以讲课的地点换成了学校的礼堂。上个世纪80年代的华东师大中文系,能领全国风气之先,徐先生和钱先生无疑是起了极大作用的。某种意义上,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钱先生和徐先生已经成为华东师大中文系的象征。 大学毕业之后,有一次我从河南去上海,去过钱先生家里一次,是与格非一起去的,当时格非在读钱先生的博士,然后我们在师大二村的小饭馆里陪钱先生吃饭。钱先生点了响油鳝糊和豌豆苗。我也曾陪着格非去过徐先生家里,每次格非都要在师大后门买一瓶红酒。钱先生不抽烟,徐先生则抽牡丹烟,我与格非由此讨论过抽烟对身体到底有没有害。五年前,有一次在北京开会,我请徐先生吃饭,赵丽宏和南帆作陪。年过九旬的徐先生,一次还能喝二两茅台。与学生在一起,这两位先生一点架子都没有,说“如沐春风”当不为过。 大约在2010年,有一次我去华东师大讲课,当时的中文系主任谭帆教授约徐中玉先生和齐森华先生一起小聚。谭帆教授说,钱先生知道我回师大了,本来也要来的,临时有事来不了,托他问个好。我当时自然是感动不已。2013年夏,我去杭州开会,路过华东师大,在逸夫楼下的咖啡馆里,有幸与钱先生有过一次闲聊。我记得李莲娣向钱先生介绍说,这是李洱。他说知道知道,我们师大的学生。当时有不少人看到钱先生,都过来与钱先生合影。钱先生手拄拐杖,非常配合,来者不拒。我还记得钱先生当时的眼睛。年过九旬的老人,眼睛还那么明亮、灵动,能随时观察到周遭的一切动静,让我着实暗暗吃惊。2016年11月,钱先生来北京出席中国作协第九次代表大会,我去看望过他,并陪他吃了两次工作餐。有一次,南帆、吴俊、杨扬和我,陪着钱先生在餐厅吃饭,我发现钱先生只吃肉,不吃青菜,钱先生解释说,这是因为青菜嚼不动。钱先生嚼不动青菜,却嚼得动烤鸭和酱鸭,令我们感到惊奇。晚上我送了几盒茶叶给钱先生,杨扬在旁边说,这是好茶啊。钱先生的一句话,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是不是好茶,明天早上喝了就晓得了。”算下来,这是我与钱先生仅有的几次近距离接触。 众所周知,在现代作家中,钱先生最喜欢的作家是鲁迅和周作人,手不释卷的是《世说新语》。钱先生本人写得很少,但这双脚走出来的路,却是一条与当代中国文人不一样的路。众人皆看到了钱先生的散淡,钱先生本人也常自称“懒惰”,但我常常觉得,这“散淡”和“懒惰”中,或有深意存焉,不然,他的文章不会写得那么好。钱先生早年曾著有一篇散文《桥》,据说那只是他20岁出头时写的一篇作文。我至今没有看到这篇文章,只是听格非讲过其中的大意:人们都说要到河的对岸去,但“我”却以为没必要过去了,那边的风景跟这边是一样的,看了这边就行了。不久我又在另一篇文章中看到,钱先生关于“桥”还有另一种说法。钱先生认为,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千古的悲剧,就是因为缺少了一座桥。钱先生无疑是有大智慧的人,这大智慧中,怎能少得了对人生苦况的深刻理解。认为千古悲剧是缺少一座桥的钱先生,在他的晚年何不是把自己当成了一座桥,试图让更多的人通过文学,好走出那千古悲剧? 钱先生仙逝于9月28日,这一天也是孔夫子诞辰的日子,我国台湾将这一天定为教师节,大陆的很多专家学者也建议将我们的教师节从9月10日移到9月28日。作为一个在现代文学馆工作的人,我或许也应该顺便提到,这一天也是中国现代文学馆峻工典礼的日子。钱先生对中国现代文学馆是很关心的,也是现代文学馆的学术顾问,是“唐弢批评奖”的顾问,是《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的顾问。我在替中国现代文学馆起草的唁电中说:“钱谷融先生,中国当代杰出的文艺理论家、文艺批评家、文学教育家,他杰出的工作为中国现当代文学赢得了荣誉。钱谷融先生,生前是传奇,身后是传说。”我想,了解钱谷融先生的人,或许都会认可这个说法。 传奇和传说,注定是不朽的。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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