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对冯其庸先生(2)
http://www.newdu.com 2024/11/24 11:11:31 文汇报 苗怀明 参加讨论
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工作算是基本定下来了。此后好事多磨,起了变化,当然责任全部在我,无可推卸。由于个人的原因,尽管已经找好工作,但经过反复思量,觉得还是离开北京为好。于是在冯先生帮助联系工作的同时,我又私下里联系了南京大学中文系,准备去做博士后。博士后的事情很快就定下来了,我决定南下,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玉麒兄。玉麒兄随后转告冯先生,冯先生的反应是可以想象到的:他听到之后非常生气,觉得受了我们的骗,说我们利用了一个老年人的善良。弄得玉麒兄很是难过,我自然是更为愧疚,一是觉得对不起冯先生,二是觉得对不住玉麒兄,让他因为我的事情受到连累,影响他与冯先生的关系。 后来冯师母帮我们开脱,说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除了学业,还有生活上的顾虑。两个年轻人虽然做事莽撞,但情有可原。经过劝说,冯先生止住了怒火,勉强接受了我们的道歉。现在想来,当时真是太年轻了,也太鲁莽了,考虑事情不周全,没有顾及别人的感受。如果当时将自己的想法如实说给冯先生,和其商量一下,让他帮助拿拿主意,也许能找到一个比较妥善的解决办法,比如先到南京大学中文系做一期博士后,两年后再回北京工作之类,至少让先生有个思想准备,不会觉得那么突然。但世间没有后悔药可吃,事情已经这样发生了,不仅让冯先生白忙乎一场,而且还浪费了一个珍贵的进人指标,内心除了愧疚,还是愧疚。至今见到张庆善先生,他每次都会半开玩笑地批评我,说我当年不够意思,放了红楼梦研究所的鸽子。 这种愧疚是终生的,也是无法弥补的。1999年7月,我到了南京大学,师从俞为民先生做博士后。稍后,卜键先生在南京大学申请博士学位,毕业论文答辩的时候请冯先生做答辩主席。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冯先生,在答辩之前,我很忐忑地上前打招呼,他只是对我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我心里满是愧疚,也没敢再多说什么。 2005年,我读到《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一书所收胡适与周汝昌的往来书信,发现书信内容与周汝昌先生的相关回忆反差极大,颇有感触,遂写了一篇长文,回顾两人之间的交往,还原一段历史事实,并谈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小文初稿写出后,因话题重大且相当敏感,心里没底,便呈送几位自己信得过的学界前辈,请他们帮助把关,其中包括我的导师张俊先生、南大中文系的董健先生、江苏社科院的萧相恺先生,还有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老先生。虽然知道冯先生与周汝昌先生之间曾有一些不愉快的误会,但为慎重起见,还是想听听他的意见,经和玉麒兄商量,遂也给先生寄了一份。 冯先生看到小文之后,并没有急于表态,而是先问我《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一书的情况。因该书印量很小,不容易看到,他想购买一套,核实一下相关资料。等费了一番周折,看到原书之后,他才提出自己的意见。先生看得很仔细,批改虽然不多,但都很中肯,主要是对小文字句的不妥之处进行批改,比如笔者认为胡适与周汝昌两人是“争吵”,先生改为“争执”。再比如笔者指出从建国之初到“文革”这段时间里,周汝昌在谈到胡适时说了一些严厉指责乃至谩骂的话,其中有一些违心的成分,先生将“违心的成分”改为“政治因素”。对这些批改意见,我大多采纳了。 小文征求了几位学界前辈的意见、修改过几次之后,在《新京报》发表,后又收入《风起红楼》一书,在社会上引起较大反响,其中有正面的鼓励,也有反面的批评,周汝昌先生的家人为此要起诉我,差点引发一场官司。小文发表后,我从网上看到一些批评,说我的目的是为了出名,受人指使,动机不纯,为某人充当打手之类,对于这些指责,我一概不予理会,因为这些人并不了解情况,大多为想象臆断之辞,不值得回应。冯先生不因为我当初的草率鲁莽而介意,反而热心帮助我修改文章,至今想起,仍感动不已,内心的愧疚又增加了一分。 此后因冯先生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太好,不忍心打扰,就再没有和他有直接的联系,只是不时从一些朋友那里或报刊、网络上得知先生的消息。每见先生有新出的大作出版,或购藏拜读,或在自己主办的中国古代小说网上进行推介。2010年,适逢冯先生米寿之喜,相关单位举办庆祝活动,准备出本论文集,玉麒兄帮忙征集论文,我奉上小文一篇《红学史上的关键一环——论近代红学研究》,算是为先生祝寿。论文集名为《国学的传承与创新:冯其庸先生从事教学与科研六十年庆贺学术文集》,厚厚两巨册,不知先生是否注意到我那篇收录在红学研究新视野专辑中的小文。 转眼到了2017年1月,有位朋友想出一本书法作品集,托我求先生题写书名,被我当即婉言谢绝,一则是多年没有联系了,不可能因为求字的事情冒昧打扰先生,二则是听说先生身体很是不好。谁知此事刚过两天,就听到先生仙逝的消息,深感悲痛,第二天在自己所办的古代小说网微信公众号上发布一则先生新书《风雨平生:冯其庸口述自传》的消息,以表感激和悼念之情,当然也有埋藏在内心深处十几年的那份愧疚。 我在求学成长的过程中,曾得到过许多前辈学人的关心和提携,冯先生是其中的一个。虽然与先生直接的交往并不多,只有为数有限的几次,但每次都印象深刻,对其提携和关爱之恩,一直心存感念,从他身上看到了前辈学人的胸襟和情怀。这份基于感激的愧疚将永远留在心底,作为对自己的鞭策和激励。 (作者为南京大学文学院副院长)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