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萧平(2)
http://www.newdu.com 2024/11/24 04:11:16 文艺报 肖复兴 newdu 参加讨论
这两篇小说的主角,不是叱咤风云的大人或小英雄,都是小姑娘,清纯可爱,和庞大而血腥的战争,仿佛有意作着过于鲜明的对比。《三月雪》中,区委书记周浩很喜爱聪明伶俐的小姑娘小娟,在离别前小娟孩子气地和他商量好,骗妈妈说要跟周浩一起走,走了几步,又跑回去告诉了妈妈真相,怕妈妈担心的那一段描写,现在读来还是那样的可亲可爱。 这应该是后来批判小说宣扬“人性论”和“战争残酷论”的重要证言或说辞,却也是当年最让我心动之处。《三月雪》中的小娟和妈妈在战争中相依为命又相互感染的感情,是写得最感人的地方。有了这样的铺垫,妈妈牺牲之后,小娟到三月雪下妈妈的墓前,才格外的凄婉动人。“天上变幻着一片彩霞。一只布谷鸟高声叫着从晴空掠过。”“墓上已生出一片绿草,墓前小娟亲手栽的幼松也泛出新绿,迎风轻轻摇摆着。”三月雪的花朵和彩霞和绿草和松树连成一片,成为我青春期一幅美丽的图画。 《玉姑山下的故事》中的小姑娘小凤,比小娟大几岁,应该和当初读小说时的我年龄相仿。小凤与小说中的“我”发生的故事,将青春期男孩女孩之间情窦初开的朦胧感情,写得委婉有致。特别是放在战火硝烟的背景之中,这样的感情如鲜花一样开放,如春水一样流淌,却极易凋零和流逝,格外揪心揪肺。这在当时描写战争的小说中,是难得一见的。其异于当时流行的铁板铜钹而别具一格的阴柔风格,是格外明显的。 四年未见的一对男孩女孩,再次见面时,小凤“手扯着一枝梨花,用手一个瓣一个瓣地向下撕扯着”。当初读时就觉得萧平写小姑娘,总不忘用花来作映衬,上一次是用三月雪,这一次用梨花,足见他对小姑娘的怜爱,也足见他格外愿意以鲜花来对比炮火硝烟,而格外珍惜人性之花的开放。这篇小说最迷人之处是晚上的约会,“我”的渴盼,小凤没去后“我”到梨园找她时一路的心情和想象……那一番极其曲折又微妙难言的情感涟漪的泛起,写得一波三折,质朴动人。重读时候,还是让我感动。感动的原因,还在于第一次读它的时候,我也正悄悄地喜欢一个小姑娘。我曾经把这篇小说推荐给她看过。 小说结尾,小凤成为了一名战士,骑着一匹红马从“我”身旁驰过,“我想叫住她,可是战马早已经驰过很远了。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那匹红马迎着西北风在山谷里奔驰着,最后消失在深深密林里。”那时候,我曾经特意给她读过这段话,是想讲小说收尾给人留下那种怅然若失的味道。世事的沧桑,中间又隔着和战争一样残酷的文化大革命,我想叫住她,可是那匹红马早已经驰过很远,消失在密林深处。 记得很清楚,年初重读《玉姑山下的故事》,让我想起乔伊斯的短篇小说《阿拉比》,同样写一个小男孩对一个姑娘悄悄的爱。一个从未去过的叫做阿拉比的集市,只不过因姑娘一次偶然提起,小男孩竟连夜赶到了阿拉比,阿拉比却已经打烊。同样的怅然若失的结尾,让我感叹小说写法尽管千种百样,一个是战争年代,一个是庸常日子,一个是消失的红马,一个是打烊的集市,人心深处的感情却是一样的,不分古今中外。萧平一点儿不比乔伊斯差。 今天知道了萧平去世的消息,心里有些不平静。年初读《三月雪》时,心里是安静的,是美好的,充满想象的。因为那时一直都觉得萧平还活着,也因为想起50多年前最初读萧平时自己的青春日子。同时,还想起了30年前写长篇小说《早恋》和《青春梦幻曲》的时候,小轩愁入丁香结,幽径春生豆蔻梢,我在小说中对男女中学生青春期朦胧情感忧郁惆怅又美好纯真的描写,很多地方得益于萧平这篇《玉姑山下的故事》。当时写作时并未察觉,重读萧平的时候,感到潜意识里代际之间文学血液的流淌,是那样的脉络清晰,又那样的温馨温暖。那时,觉得萧平虽然离我很远,却也很近。 青春期的阅读,总是带着难忘的心情和想象,它对你的影响是一生的,是致命的。它给予我的温馨和美感,以及善感和敏感,是无可取代的。我应该庆幸在我的青春期能够和萧平相遇,感谢他曾经给予我那一份至今没有逝去的美感、善感和敏感。 我和萧平有过一面之缘。那是上世纪80年代之初,我和刘心武、梁晓声一起乘火车到蓬莱,路过烟台的时候,到萧平教书的学院里和他见过一面。但那一面实在有些匆匆,而且那一次主要是心武更想见他,主角是他们两人,因此,主要是听他们两人交谈。可惜,我没有来得及对萧平表达我的一份感情。一别经年,没有想到,世事沧桑流年暗换之中,竟是惟一的也是最后的一面。 此刻,我想起了高一时候买的那本《三月雪》。1968年的夏天,去北大荒插队前的那天晚上,我的从童年到青年一起长大并要好的那个小姑娘,来我家为我送行,我把这本书送给了她。如果这本书还在,陪伴我们已经有52年了,萧平陪伴我们也已经有52年了。真的,我很想对他说说这样的话。并不是所有的人,所有的书,所有的感情,都有这样久的生命。 萧平如果活着,今年整90岁。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