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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写作中的新人形象:迥乎常人,本乎常情


    中国当代科幻文学如何借助对于科技的理解,对未来的推演,来塑造新人形象,又如何通过共情共感的艺术表现力来呼应时代精神,召唤出现实中的新人,这将是横亘在每一个科幻写作者面前的巨大挑战。
    作为类型文学的科幻小说,借助科技推演与大胆想象,得以跳脱出日常生活场景的束缚,或神游天外,或穿越时空,或与种种非我族类的外星人、机器人、改造人上演戏码。概括起来,这些“迥乎常人”的科幻新形象无外乎三种:非人、异人、超人(后人),但在奇异形态下的底色基调中,却往往回归人文主义的“本乎常情”。
    在创造出这些文学形象的背后,存在着何种问题意识与价值观逻辑,又如何通过文学性与思想性的表达,与新时代主题与未来图景搭建联结,形成呼应。我尝试用几个近年出现在中国科幻作品中的形象来加以阐述。
    作为“非人”的智子形象
    刘慈欣在《三体》中所塑造的“智子”形象可谓是中国科幻文学史上“非人”形象的高峰。她是三体世界在地球的大使,是由人类最先进的A.I.和仿生技术制造的机器人,被三体世界通过同样被叫做“智子”的智能粒子所控制,集美艳优雅与残酷理性于一身。
    严格来说,智子并不算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但她的一切,包括“灵魂”,都是三体人的意志体现,所以在智子一个人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一整个文明的投影。
    这正如黄平教授所言,“科幻小说对于当代文学的扩展在于,以人类的整体形象取代个人形象。在《三体》等作品中,族群而非个人的命运成为新的主题,集体主义式的英雄成为新人。”
    当智子面对失去抵抗能力的敌人时,用滴血的长刀指着下面的队列说:“人类自由堕落的时代结束了。要想在这里活下去。就要重新学会集体主义,重新拾起人的尊严!”
    这样的话语方式,并不是个体与个体之间的对话,而是文明与文明之间的威胁,这样高度抽象理念式的喊话,在《三体》中比比皆是,也成为某种刘慈欣式宏大美学的象征。
    这样一个代表着外星入侵者的角色,被塑造为日本少女的形象,并在行事逻辑中带上了强烈的东瀛风格(“智子再次鞠躬说,她的声音和身体一样轻细柔软,刚刚能听清,但似乎有一种魔力,仿佛她说话时别的声音都停下来,为她的细语让路”)。
    不得不说,尽管《三体》书写的是未来的外星文明入侵,但我们可以从智子的文学形象上,强烈地感受到对于历史、现实与价值观的指向与态度。或许,这正是为何“智子”能够成为最受欢迎的三体角色的原因,她是抽离的,又是切实的,她是非人的,又是人性的。种种的暧昧与矛盾,造就了这样一个令人难忘的形象。
    韩松的符号化“异人”
    与刘慈欣的宏大、精确、科学不同,韩松的科幻写作风格往往被定位于光谱的另一端。
    作为新华社资深记者,韩松认为要“力争写出正在发生的科技革命对经济发展、社会进步以及对人民生活带来的决定性影响”,“要揭示科技与经济全球化的,揭示科技与人类生存、与未来的意义”。他甚至更进一步认为,这种理念“跟科幻小说写作类似”。
    而在他的科幻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理念往往以一个高度符号化的“异人”形象出现,虚弱、沉默、软弱、神经质甚至多少有点病态。
    比如《独唱者》中的沈陌未老先衰,性格内向,连话也是说不出来的,在单位中缺乏存在感,没有人叫得出他的名字;作为男子身上原始的生命力与性欲只能在酣唱之时才能释放出来。《最后一响》中的“我”每逢春节七天假期的最后一天都度日如年,总是要大病一场,似乎等不到最后一响鞭炮声,便心惊胆战,难以成眠,生活无法展开新的一页。《美女狩猎指南》中的小昭常年过度透支的生活使得他身体虚弱,对于一切都缺乏热情,他期盼着能够从狩猎游戏中重新获得作为男人的原始冲动,然而却看到了人性中最为丑陋的一面,最后亲手阉割了自己。而在“医院”三部曲的《驱魔》中,被命名为“杨伟”的主角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艘永远航行在海上的医疗船上,陷入一连串毫无意义的治疗、杀戮、倾轧以及探索。
    在韩松的笔下,这样的“异人”形象往往缺少细节,甚至连名字都被符号代替。似乎借助这样的书写方式,来表达对于现代化、工业化、信息化社会给个体人所带来的异化困境与混沌绝望。
    沿袭八十年代先锋文学对于形式实验的探索,韩松一定程度上创新了中国科幻文学的表达形式与人物形象,从抽离化、符号化的人物表征中传达出作者对于现实世界的思考,不再只是形式上的新奇,更多的是充满意味的思想表达。
    精神分裂的“超人”小米
    如果说在韩松作品中更多体现了科技对人类个体的“弱化”、“病化”、“异化”,那么在中国当代科幻写作中,也有相当一部分作品表现科技对个体的“强化”,这种强化可能体现在不同层面:体力、智力、生命力、感受力等等,个体得以由此得以改变命运。
    我出版于2013年的长篇处女作《荒潮》(2019年再版)便可以视为这一类型。在虚构的垃圾之岛“硅屿”上,垃圾工人逐渐对日益恶化的生态与社会环境习以为常:在塑料燃烧的呛鼻气味中徒手分解电子配件,在黝黑的河水中洗涤衣物,在堆积如山的废弃键盘前面哺育婴孩。年复一年,他们在这里生儿育女,生老病死,对自己和同伴的悲惨遭遇逐渐麻木不仁。
    女主角小米从家乡来到垃圾产业蓬勃发展的硅屿。机缘巧合之下,她感染了源自二战时期的神秘病毒,成为了“超人”或曰“后人”,分裂出了第二人格“小米1”。在具有超级智能的“小米1”的“启蒙”下,她借助科技的力量,在如同电影切换般的“全知视角”中看到了生态恶化的无可挽回,和社会整体的病入膏肓,她决定唤醒并凝聚垃圾工人的力量,改变现状……
    在这个具有超人能力的角色中,同样被赋予了回归日常的情感渴望与乡愁,这也是造成最终人格撕裂的根本原因。当未来科技不断打破人类原有的生理与认知壁垒,我们在现代科技带来的狂欢之后,终究要面对繁华散尽之后的真相。早期的科技发展带来的单一的喜悦感早已不复存在,我们当前所面临的现代性可以被定义为“一种系统处理由现代化本身带来的风险和不安全感的方式”(乌尔利希·贝克)。
    而《荒潮》中小米撕裂“超人”形象的塑造,正是借由科幻叙事来探索现代性所催生的对新危机的想象、阐释和共鸣。
    正如张柠教授谈到,新人形象的塑造表达出作家对时代重大现实问题的思考,更重要的是作家的审美理想和社会理想高度统一的结果。张莉教授也认为,文学史上每一位新人的出现,背后都隐藏着一个文学时代价值观与理解力的巨大改变。作家们通过建设新的人物图谱,建构了新文学的伦理观和价值观,建立了新的文学规范。
    中国当代科幻文学如何借助对于科技的理解,对未来的推演,来塑造新人形象,又如何通过共情共感的艺术表现力来呼应时代精神,召唤出现实中的新人,这将是横亘在每一个科幻写作者面前的巨大挑战。我们不能将类型文学、通俗文学作为缺乏人物形象典型化能力的借口,而是更要取长补短,探索如何在类型内部更有效、有力、有高度地塑造新人新形象,实现艺术价值与社会影响的双重突破,为新时期中国当代文学版图添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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