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院子里的桃花开了,燕子一家在屋檐下呢喃。 祖母在厨房里忙着烧火做饭,炉火里燃烧的木材“噼啪”作响,小花猫在祖母的脚下“喵喵”直叫。我坐在祖母的土炕上,依着雕花的木窗棂,望着窗外一片嫣然的桃花,手里翻阅一本本连环画。在童年时最惬意的时光,我最喜欢的连环画——《西厢记》。 多年以后,在当当网购买了一套《丹青四海生——大师王叔晖古典连环画珍藏集》。有《西厢记》《梁山伯与祝英台》《花木兰》《孔雀东南飞》等八本。我小心翼翼翻阅着,童年快乐喜悦的时光一瞬间扑面而来。 仿佛还是春意盎然的午后,那个坐在祖母温暖的土炕上静静读书的孩子。我一边翻书,一边问祖母:奶奶,我看的书为啥叫“娃娃书”,祖母一边拉着风箱,一边抬起花白的头,笑眯眯地说,哎!不就是给你这样的娃娃看的书嘛。我细细品读一幅幅优美典雅的画,慢慢读懂了书中故事。 住在普救寺的翩翩公子张生遇见了宰相的女儿崔莺莺,他们一见钟情,互生爱慕,后来,在丫鬟红娘的帮助下,两个人喜结连理。 多年之后,重读王叔晖先生的《西厢记》。原来,那是读的王叔晖画的王实甫《西厢记》,而不是元稹的《会真记》。 《西厢记》连环画的封面上就是一幅画——听琴。此刻,画里的崔莺莺温婉与静美。她站在窗外侧耳倾听,云鬓高悬,眉目如画,脸上升起淡淡的红晕,不盈一握的腰间有环佩琳琅,微微倾斜的腰身,有一种娴静端庄之美。她细细倾听屋内的琴声,琴声如诉,无尽缠绵和哀伤。爱情,总是那么令人忧伤。 张生一边抚琴,一边吟唱司马相如的《凤求凰》:“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张弦带语兮,欲说衷肠——”此刻,张生满腔相思,只有一张琴替他说了。 天上一轮圆月。相思如满月,夜夜减清辉。此时,莺莺在窗外听见张生的心声。 我喜欢另一幅画就是——佳期。张生的门被红娘一只玉手轻轻推开。莺莺一只脚跨进门里,一只脚还在门外。几分迟疑,几分娇羞,几分矜持,几分优雅。莺莺脸色画得好美,淡淡的红色晕染在白皙的脸上,那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眉目含情,眼里都是欣喜,有大家闺秀端庄节制的美。她抬起一只手,遮掩着桃花般的脸庞,不让他看见。樱桃小口一点点,微微抿着,欲说还羞。一位女子在佳期来临之时,内心的欣喜画得出神入化,她是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开门的张生,倾斜的身姿透出内心的喜悦。然而眉目之间,喜悦之情却是收敛而含蓄的,没有一点轻薄、狂喜之态。是啊!王叔晖先生多么懂得画中人的心,如果画出张生脸上一点轻浮,喜上眉梢,又怎能配得上莺莺对他的一往情深。只有沉浸在爱情中的女子,如此勇敢果断,她如飞蛾扑火般燃烧了自己。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良辰美景,柔情似水,佳人如梦。每个人一生最忘情的时刻,不就是倾心相爱,情投意合,琴瑟和鸣的那一晚。有的人为了那一次相守相依,等待长长的一生。因为,荒凉的尘世间,人生的喜悦美满实在太少太少。 那一刻,我懂得画家的心,她仿佛将所有的爱与心血,都赋予画中人。那些古典爱情故事里,梁山伯与祝英台,张生与崔莺莺,许仙和白娘子,焦仲卿和刘兰芝—— 看王叔晖先生的照片,是她暮年的模样。她指间燃着一根香烟,烟雾正袅袅升起,她神情安静而淡然,不悲不喜,仿佛她沉浸在故事里,思索着画中人的表情和姿态—— 《西厢记》的最后一场,就是饯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十里长亭里,石桌前,坐着神情肃然的老夫人,秋风萧瑟,黄叶飘零,风吹起张生的衣袂飘飘,他将要远行。莺莺站在他面前,微微皱着的眉头,眉尖若蹙,满眼含悲,一腔柔情,化作相思泪。此刻,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这是送他进京赶考,还是此生永别。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 《西厢记》里结尾是金榜题名,花好月圆,《会真记》里却是一生离散。 有人评论她的画:“她笔下的人物情浓意抒,优雅恬静,境韵悠长。崔莺莺清丽文秀、脉脉情深,红娘机敏善良、情趣盎然,张生痴心一片,都通过她流畅、细密的线条,勾勒出传神的形态、动作、表情。而充分表达出来人物个性鲜明,生动形象,活现于画中,具有沁人心脾的美感,读后久久不能忘怀。” 王叔晖先生自幼痴迷绘画,十五岁加入北平中国画学研究会,师从画家徐燕孙和吴光宇研习绘画。其中,徐燕孙是著名的工笔人物画家、红学家,其在人物造型和笔法的运用上,对王叔晖的影响非常大。画家吴光宇先生在画面的布局,以及色彩的处理等方面,对王叔晖艺术创作有深远的影响。 画中始终流淌着一种古典的淡然的忧伤,一种深深的静寂。她终生未嫁,孑然一身,孤独终老,一生与笔墨丹青为伴。她一生有过美好的爱情吗?也许,绘画带给她的幸福感和精神世界的富足,不是我们常人所能理解的。 她把一生的爱都沉浸在画里。沉浸在她笔下才子佳人,千古佳话的爱情故事,那么深情脉脉、温暖人心。在物欲横流的当今社会,如果没有人再相信爱情,那么,去看看王叔晖先生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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