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梅,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常务副会长,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中国国际笔会中心副会长。 著有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多种,近期作品小说集《歌棒》,散文集《穿过拉梦的河流》,《从小到大》,《美卿,一个中国女子的创业奇迹》等。多种作品翻译成英、法、日、韩、蒙古、阿拉伯等文字。 金兰图 柿子和小鸡 春意呢喃 温岭箬横之行 六月思荷 桃香时节 乡愁是一座山,乡愁是一湾水, 是家门前的树上结的果子, 又酸又甜,那滋味只有自己晓得。 向家湾的人家背靠青山, 喜栽果树、养鸡或猪,还有狗儿。 哥哥数果果,妹妹看石磨。那是爸爸的爸爸推苞谷黄豆的,推磨压磨,推个粑粑甜不过。你一个我一个,妹妹睡了留一个。 叶梅始终以饱满的热情关注时代,深入生活,长期以来在民族文学这块多彩的原野上辛勤耕耘,用深情细腻温暖的文字,展示了中华民族美美与共、五彩斑斓的多样性。 三朵 文| 叶梅 一 在雾霾的天气里想念三朵。 三朵是一座雪山的名字,确切地说,三朵是纳西人的保护神,为了守望丽江,他将自己化作了玉龙雪山。 在三朵的目光周围,天总是蓝的,阳光明亮热烈,他可以看得很远,一棵青稞的拔节都很清晰,美丽的山坡上生长着云杉、红豆杉和翠柏,远一些的田野里便是成片的青稞了,庄稼长得十分卖力,拔节的声响细听起来,就像是放着小小的鞭炮。 大自然有着自己的节日。这往往是在它们心情舒畅的时候。 可在这个北方的冬天,大自然显然是一幅恼怒的面孔,它一次次发动雾霾,铺天盖地而来,北京的楼群突然变得矮小,行走的车就更小了,像一只只蠕动的蚂蚁,全然没有了平日的狂躁。人们都躲在家里,万不得已上街,也都小心翼翼地戴了口罩,白色的,绿色的,像鸟嘴一样拱起来,甚至连鼻头也尖尖的,猛一看,就像一只只鸟挪动在街上。人们意识到某种恐惧,行为会变得谨慎,就连讲话的声音也变细了,仿佛一大声,就会更加惹怒了雾霾。 谁知道呢? 前些天,我在写另外一些文字时也情不自禁说到雾霾,是因为当时它们就在我的窗外,挤压着我,恨不得要钻进屋里来似的。好在文章写完之后,天空突然放晴了,就像那些科幻片里的外星人撒下的变形军队,雾霾瞬间刷地就撤走了。二日清晨,久违的阳光竟然是那般明亮,让人忍不住眯住了眼睛,那些在冬天里还留有一抹绿色的小草,也显得绿油油的,再次碰面的人们彼此都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可是,雾霾又来了。 这次似乎比上次更为凶猛,已经不是雾,而是一团团破烂的旧絮,灰蒙蒙的,沾裹着无数尘埃,预警的信号由橙色升为红色。不少单位、企业放假三天,街上行走的车辆明显减少,人们又都藏起来了。仍然显得忙碌的只有快递员,人们疯抢的空气净化器、口罩、防护外衣等等,要靠他们挨家挨户地送,他们无法也躲起来。 这时候,我又想到了三朵,多么亲切的名字。 三朵和他的兄弟是保护人的神啊。 二 三朵是天与地高大的儿子。他是整个地球北半球最南端的雪山,因此他的性格丰富多情,有着雪域的冷峻、草甸的静谧、森林的广博,湖泊的深邃,他披挂着亚热带、温带、寒带各种不同的花草植物,有白雪之上的苍松,也有四季不断的鲜花,那是上天赐予给骄子的衣衫。 每次来丽江,最大的心愿就是远远地看上他一眼。拜谒他需要仰视,虽然在丽江城,无论哪个角度——只要不是碰巧被一座新修的楼房所遮挡,都能看见三朵的身影,他巍然庄严,有着帝王气象,清峻峭然,有美少年之风貌。 很早以前,三朵和哈巴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相依为命,在金沙江畔耕田度日。一天,突然来了一个凶恶的魔王,他霸占了金沙江,要把生活在此的人们统统赶走。三朵和哈巴兄弟俩不甘忍受,挥动宝剑与魔王拼杀,哈巴弟弟力气不支,不幸被恶魔砍断了头,三朵则与魔王大战三天两夜,一连砍断了十三把宝剑,终于把魔王赶走。哈巴弟弟化作了无头的哈巴雪山,三朵也化作了玉龙雪山,守护在弟弟身旁,并将自己手中的十三把宝剑也化作了十三座雪峰,永远保护着善良的人们。 他得到过许多封号,历史上唐朝南诏国时期,国王异牟寻曾封岳拜山,尊封玉龙雪山——也就是三朵为北岳;元代初年,元世祖忽必烈率军来到丽江,剽悍的蒙古人也立刻被他所震撼,不禁下马叩拜,并封玉龙雪山为“大圣雪石北岳安邦景帝”。但让纳西人更为尊重的名字还是三朵。 三朵的双眸始终凝视着山下的人们,他将从天而降的雪花凝固成冰,又化为清澈甘甜的黑水、白水,终年不断地汩汩流向无边的土地,浇灌树木庄稼,养育了纳西族、藏族等好些个民族。他给了人们勇气,引导人们向往美好的生活,我一次次来到丽江,也不觉为三朵倾倒。他静默着,昂首对着寂寥的天空,是最让人心疼的样子。云雾像一位妩媚多情又有些狂放的女郎,挑逗着他,在他的身边飘来飘去,一会儿紧紧缠绕,一会又呼地跑开,留下一片轻纱,三朵的身姿配合着她的舞蹈,却是以一种从未放弃的守望。 在丽江每次会遇见一些相熟的朋友,聊起曾经说过的一些话题,或者什么也不用多说,只是相逢一笑,就有许多默契全在里面。而三朵——玉龙雪山也仿佛是那样一位熟识的,令人尊敬的朋友,他默默地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就是为了等你来,面对雪山的峻峭仙姿,心里会莫名地感动,为他做了什么呢?值得他如此坚定,如此长久地等待? 但实际上,无论你来与不来,他都在那里。 人有的时候,常常放大了自己的多愁善感。那天在雪山下的一处地方,见识一场颇为浩大的歌舞,人们高声呐喊着:“玉龙雪山,我来了!”我抬头见那雪山绝顶,果然是已经离得很近,就连雪峰岩石的皱褶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那些细致的刀刻一般的纹路,是三朵年轮的沧桑,他本是不愿示人的。他已经给了人们太多太多,那么你来了,又该怎样呢? 显然,三朵并不喜欢被过度地打扰,迄今为止,从来没有人能登上他的主峰,就是最好的证明。三朵的主峰叫扇子陡,可以想见一把立起的玉扇,支棱的扇骨就是那些陡峭的绝壁,海拔最高处5596米,是世界上北半球纬度最低、海拔最高的山峰。虽然与珠穆朗玛相比,他只是一个小兄弟,但已有无数登山队攀上了珠穆朗玛峰,三朵却执拗地一次也不肯接纳。 那些无功而返的登山队,领教了三朵的无比冷峻和严酷,他们终于意识到,三朵是不可冒犯的。他是雪山中最有性格的男子,他的心思,或许只有与他相伴的哈巴兄弟知道,他们之间的话语,只有汹涌澎湃的金沙江和随风飘动的云彩,还有纳西的智者东巴长老明白一二。三朵毕竟是神。 虽然我没能生活在丽江,但三朵也早已成为我心中的神,就如在我的家乡三峡,那些高耸入云的山峰,神农架、巫山,也是一座座接天地之灵气的山。 除了敬畏,我还能做什么呢? 三 如果我是一个诗人,我一定要为三朵写一首诗。 那些生活在雪山脚下,日夜陪伴着三朵的人是幸福的人,而我从远方来,只能远远地看上他一眼。这是我的选择,不想登上雪山,不想惊扰三朵,能为你做的,就是减少踏在你身上的脚印,我离你之远,正是心中之痛啊。 如果想着三朵,最好的去处是古城流淌的小河旁,那冰冷的雪水透着刚直的气息,那都是三朵带来的。早先,就是因为有了这些小河,人们才择河而居,才有了木府风云,有了四方街上的锅庄。 走在小街上,身旁的流水时时带来欢欣,尤其是在夜晚,水面上流光溢彩,一对对情侣携手而行,是谁将一盏盏莲花灯放到了河里,粉红的花瓣映着烛光,摇啊摇啊,随水远去。 这古城早已是闻名天下,来开酒吧茶座的,大多是外地游子,有江南口音吴侬软语,也有川贵高原康巴汉子,还有西北女子,北京哥们儿,几乎全国各地的都有,他们欢喜地过活在丽江,这从他们的愉悦轻松的神情中可以看出,眉眼顾盼,双肩松弛,想唱就唱,想跳就跳,满街风情如此,何处的浪漫可以与之相比呢? 这两天的夜晚,在北京我所住的小区一片安静,没有了往日赶集似的散步、遛狗的人,也见不着平日雷打不动跳广场舞的女同胞。我大胆下楼走了一遭,雾霾笼罩着的小区一片昏暗,只有一位清洁工在弯腰清理垃圾。一连三天,刚才收听新闻,说明天中午天气会有好转,严重污染将会转为优良。但愿如此。 可是以后呢?雾霾怎么会说来就来?它不来的时候躲在哪里?突然消失之后又去了何方?在我的三峡,屈子有过《天问》,如今我想问屈子和三朵,可知否? 因为三朵,我是明明感觉到你是心存忧虑的,你逐年消瘦的面容将你的忧虑流露出来。 全世界几乎所有雪山的雪线在逐年上升,有说因为全球气候变暖,因为污染造成的臭氧空洞,因为过度开发……还有什么比此更让人担忧的呢?它们比雾霾更为严重,意味着生态底线在受到威胁。三朵,如果将来有一天没有了雪山,河流就会干涸,土地上的庄稼树木就会干枯,人呢?该往何处去?我们如何才能走向未来? 三朵,你已经给予了人类种种暗示,现在到了我们该好好理会的时候了。敬畏和爱惜三朵,是对我们自己的拯救。三朵,请你一直注视着,不要闭上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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