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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化输出上,中国有网络文学


    近3亿读者,几百部网络小说等着改编成影视剧,不用说,中国的网络文学很火;中国的网络文学也很独特,全世界没有一个国家或者地区有如此庞大的作者群和读者群,如此蓬勃如此繁荣。
    为什么网络文学在中国风景这边独好?网络文学何以有那么大的能量?传统文学界如何评价网络文学?2010年,带着对传统文学期刊生产机制的失望,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邵燕君将目光转向网络文学:在北大开网络文学选修课,和学生们共同研究起网络文学;开设“北京大学网络文学研究论坛”等。
    今年,她出版了多本相关书籍:《网络时代的文学引渡》《网络文学经典解读》《新世纪第一个十年小说研究》《2015中国年度网络文学》。记者就中国网络文学的现状、评价等问题采访了邵燕君。
    不是通俗文学的网络版
    《中国科学报》:有人称中国的网络文学已成为世界奇观,你怎么看?
    邵燕君:网络文学发展不到20年,确实有一个飞速的爆发,从数量到种类取得了相当的成果,发展的速率都不是原来纸质文学可比的,这和网络媒介快、基数庞大有关。
    网络文学成长起来也与商业机制的成功建立相关,形成了自成一统的生产—分享—评论机制以及vip付费阅读制度,这样,网络作家能养活自己,能知道谁在读有多少人在读,并能和读者交流互动。
    我倾向于从媒介的角度来理解网络文学的概念,即网络文学是一种新媒介文学。网络文学主体是类型小说,很多人会从通俗文学和类型小说的角度来解读网络文学,当作通俗文学的网络版,但我认为,网络文学不是纸质文学下的通俗文学的网络版。
    很明显,网络空间可以有各种形态的文学,不仅仅是通俗文学,只不过现在的网络文学以类型文学为主体。
    《中国科学报》:你说在文化输出上,美国有好莱坞、日本有动漫、韩国有电视剧,中国则有网络文学,这一判断的根据是什么,是一个预言吗?
    邵燕君:这个问题我们最近正在研究,我的学生吉云飞刚刚完成一篇文章,据他的研究,自2015年初起,中国网络小说在国外有了百万英文读者。他们采用的都是翻译—捐助—分享体系。
    目前比较成熟的如2014年12月在北美建立的网站wuxiaworld(武侠世界),专门翻译中国网络小说,保守估计日访人数在60万以上,总点击量超过5亿,读者来自全球80多个国家,其中人数排在前五位的国家分别是美国、菲律宾、加拿大、印度尼西亚和英国,北美读者约占总数的三分之一。该网站有两部翻译完毕的网络小说,以及正翻译的18部。除此外,现在类似的翻译网站有上百家之多,虽然大部分没有坚持翻译和更新,但仍然有几家做得较有规模。
    没有任何人策划的,就有这么庞大的读者群和关注度。所以,这不是预言,已成为现实。
    《中国科学报》:近3亿的庞大读者群,他们会不会在阅读网络文学后,继而阅读传统文学作品?
    邵燕君:很难。类型小说好看,这是传统文学没法相比的,如果网络文学不好看了,他们不会转向传统文学,更可能是不读小说了,去寻找其他娱乐了。
    所以说,网络文学不是传统文学的敌人,两者甚至是在一条船上。原先的文学期刊失去了很多读者,但网络文学读者不是从这里分出去的。网络文学的3亿读者是自己捞回来的,将他们捞回到读有文字的小说,在此之前他们不读文字了,只是玩游戏看影视剧等。
    在架空的环境中讨论当下现实问题
    《中国科学报》:网络文学经常为人们诟病的是其质量问题,你怎么看?
    邵燕君:纸质文学有一个编辑生产制度,这个制度是一个精英挑选制度,也是纸质文明的特征。
    可是,在纸质文明出现之前,艺术是如何筛选的?是大量的文学作品在民间口口相传,最后淘汰出精品留传下来。像唐诗,当时有旺盛的、大量的产品,只是慢慢发展后留下的都是精品。
    不可否认的是,在小说网站推在前面的多是最大众读者、最商业化的,这些小说尽管比较套路化,但有最庞大的阅读人群。
    只是网络文学内部还有另一套评价机制,比如有经验的大v,会推荐某一个类型里写得好的作品,这样就能看到网络文学的精品。
    《中国科学报》:网络小说给人印象多半是回到过去或者虚拟一个世界,通常被认为肤浅、脱离现实。
    邵燕君:我不同意这种观点。网络小说直指当下,探讨得颇有深度、广度且有变化,他们在过去架空的环境中去讨论当下非常严峻的现实问题,表现出人们最核心的焦虑,这和科幻在展现未来,却表达了今天的困惑是一样的。
    比如他们一边在这儿写小说、看小说,一边在论坛讨论新《婚姻法》。谈到怎么保护财产时,小说里就讨论古代女子的嫁妆问题,怎么保护自己的财产。看着不搭,实际和现实生活中的许多事都对应上了。
    《中国科学报》:似乎科幻小说这一类型在网络文学中没有得到发展?
    邵燕君:这是一个有意思的现象。类型小说本是纸质文学中没被好好开发,却成为网络文学飞速成长的一个契机。
    在这过程中,《今古传奇》《武侠》《啄木鸟》《科幻世界》等文学期刊很受欢迎,造就了武侠、侦探、科幻三种类型文学。然而到了网络时代,这三种类型在网络文学中都没得到相应的发展。或者说发生了变化,比如武侠变成玄幻,侦探小说变成玄疑、盗墓,科幻对接上的是奇幻。
    原因就在于,有明确的作者和固定的读者群。另一方面,科幻比较硬,要求有创新的理念和思维。因此比较挑作者和读者。其实科幻作家刘慈欣的小说在网络中接受度很高。
    现在已有相对比较轻松的科幻小说出现。我也期待科幻能在网络上发展,成为小众精品。
    捞回文学的种子
    《中国科学报》:你研究网络文学的初衷,是因为对期刊文学甚至是当代文学失望,这种信心在网络文学中找回了吗?
    邵燕君:我在意的是生产机制,对文学失望与否,不是看现在的成果,看是不是有活力、有创新性和持续性发展,并且可以把广大的文学力量凝聚起来的机制。如果这套机制出现问题,再繁荣我也不看好。
    传统文学即文学期刊的机制,原先运行的非常好,有庞大的读者群和作者群,并且深入到乡镇,像莫言、余华等当代作家中不少是农民或者是小镇青年,这张网能把当年上帝随意抛撒的文学种子捞回来,这才是十亿大国的文学该有的活力。
    显然现在文学期刊做不到了。而网络文学把任何想写作还有点文学梦想和天分的作者又捞上来,这是一个有未来发展的、有活力的文学现状。
    《中国科学报》:网络作家是你的最爱,作为“学者粉丝”,在研究过程中如何确定自己的知识分子立场?
    邵燕君:学者麦克卢汉说每次媒介变革,都会有可能引发文明的断裂。文化的守城者是精英集团,在媒介变革最初的时候,反感、拒斥意味着他们不参与。
    新媒介带来新人,那怎么将积累了这么多年的文学传统作为经验参考和文化参考进入网络呢?他说要一批先知先觉的知识分子,主动地进入到新媒介中去,也就是说,需要我们这个文学传统里的人去做那边的事,“学者粉丝”的身份让我在网络文学的话语中得到认同,这样才有可能将文学传统引渡过去。
    另一方面,我们做一些如年度选文、排行榜等,主要是从文学性出发,选一些作家及经典作品做点评,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样做是想对传统文学界介绍网络文学。
    《中国科学报》:这实际上是在推动网络文学的发展。
    邵燕君:有这个意思在里面。网络文学读者粉丝的力量,有资本的力量、政府的力量,但太缺乏学院的文化批评的力量,希望我们的介入多少起一些作用。
    我们会更关注对网络文学类型发展有一些重要意义的作家,以及正在成长中的小众作者,也就是说希望给这些作者一个评价体系来评价他们。
    事实上,这确实是精英意识,无论是从思想观念还是文学发展上,将精英意识通过类型文学落实到网络文学内部生产的机制和它的评价体系当中去,对于有文学追求的作者和读者群来说,至少有一个体系承认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希望推动网络文学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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