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网-语言文学网-读书-中国古典文学、文学评论、书评、读后感、世界名著、读书笔记、名言、文摘-新都网移动版

首页 > 学术理论 > 语言学 > 观点·对话·访谈 >

《英汉大词典》在,陆谷孙先生不死


    尽管在前一天得知陆先生处于弥留状态后,我曾赶到医院去与他作过最后的告别,但传来陆谷孙先生辞世的确切消息时,心中依然荡起怅惋和哀伤。
    杜鹃啼血声声切,我这几日都沉浸在陆谷孙先生的往事追溯中。我与他因书结缘,那是一部奇书,一项浩大的文字桥梁工程,一部扬名立万的双语词典。他醉心其间,为早日完成这部《英汉大词典》编纂工作,曾立下“三不”誓言:“一不出国,二不兼课,三不另外著书”,此番立言在八十年代的上海学界和出版界曾经振聋发聩,他为“一名之立”而“旬月踌躇”的工作态度更令辞书编纂与出版界交口称颂。不过,直到九十年代初,陆先生对我来说还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1991年秋,陆先生在完成《英汉大词典》后短期受聘担任香港三联书店高级编辑,负责出版社的双语词典长远规划和汉英大词典语料库的建设。机缘巧合,当时我正在香港三联书店任职,恰好又负责《英汉大词典》香港繁体字版的出版工作,有幸与他在一起工作一年。我们的宿舍同在香港九龙土瓜湾中华大厦,他住五楼,我在七楼,工作之余经常在一起神聊。陆先生的人品和境界让我肃然起敬。
    中国知识分子历来有内圣外王的寄托,肩负着社会的良知。作为一个学者,陆先生的专业是英美文学研究和双语词典编纂,那是两个非常小众的领域;但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他对社会的发展和人类的命运之类大问题有着深深的关切。在香港的那一年,每到周末的晚上,我们聊的最多的并不是专业和出版的那些事,而是国家未来的发展。陆先生对香港的社会问题有着自己的观察和看法,对社会底层老百姓的困苦有着出自内心的同情,对社会迷乱狂热状态有着一份清醒和冷静。他对社会问题的批评很少有意识形态的框框,而是从平民立场出发加以锐评。例如,他毕生信奉自由、平等、民主,但对末代港督彭定康搞的那套“民主政治”的表演却看得很透彻,认为这套把戏维护的是英国的国家利益,对香港的百姓并无裨益。又如,对香港知识界当时充溢着的利己主义、消费主义、物质主义,他很不以为然,讽刺他们是一群会操英语的拜物教徒,并不无忧虑地对我说,内地的证券股票投机之风正越演越烈,知识界也有“全民炒股”的苗头,如何克服拜金主义,坚守人文主义精神是我们面临的一个大问题。长期以来,陆谷孙先生以其“以理想主义的血肉之躯,撞击现实主义的铜墙铁壁”的人生座右铭坚守着一个知识分子在时弊面前的尊严。
    令我敬佩的是陆谷孙先生有着强烈的自省精神,他曾对我说过自己也有“难弄”的一面,有一点浙江绍兴师爷的坏毛病,说话比较尖刻,容易看到别人的缺点和弱点,有时不太宽容。但在我的感觉中,他的不宽容都是对待那些缺仁少义之人的,对待朋友同侪,言辞中虽有些芒刺,本意却是厚道的。他有时还把知识分子的功名求索之心也归于私誉,荣誉感虽是人生进取的动力,却不应该过分彰显个人羽毛。他在香港三联书店的工作期间,设计了汉英大词典的语料库,当时编辑部恳请他为香港三联书店编纂一部三联版的《汉英大词典》。他却对我坦呈心迹,编完译文版《英汉大词典》后,他的工作重心要转到英语教学和科研上了,《汉英大词典》的难度实在太大,他不愿意像有些人那样剪刀糨糊齐上阵,东抄抄,西编编,全无语词背后社会心理根脉的挖掘,因此再起炉灶编纂新词典,有生之年恐怕是难以完成了。听其肺腑之言,我们也只得放下请他出山的念头。十多年后,当我听说陆先生又打算编《中华汉英大词典》且已立项的消息时大为吃惊,专程面询缘由。他告之当年在香港他去拜访安子介先生时,安老先生对他说,林语堂、梁实秋他们都既编过英汉大词典又编过汉英大词典,两部词典就如双语学习的左右手,你为何不像他们一样左右开弓,再编一部汉英大词典啊。这句话不时唤起他向林梁等文化名人看齐的“虚荣心”,决定拼了老命也要实现编写《中华汉英大词典》的愿望。如今,《英汉大词典》已编到第三版,《中华汉英大词典》上册也已出版,回首陆谷孙先生的初心,竟是如此的质朴、率真、可爱。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