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韵遐思录
http://www.newdu.com 2024/11/24 11:11:11 光明日报 郭启宏 参加讨论
说不清什么缘故，我对汉语的声韵有一种特殊的感觉，有时近乎痴迷。“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词义对仗工整固不消说，平仄相对也如此铿锵和谐！少小背诵《笠翁对韵》，曾生发出朦胧的求索欲。为什么寒暑、强弱、清浊、疏密、多少、先后、肥瘦、歌舞、辞赋、声色、忧喜、勤懒等等对偶字恰好一平一仄？为什么双音或多音的词或词组，譬如晨钟对暮鼓、齐纨对鲁缟、酒圣对诗仙、郊寒对岛瘦，广寒宫对清暑殿、云梦泽对洞庭湖等等，也恰好平仄相对？有人说，声韵之说纯属诗人词客的玩意儿。然否？我知道类似《笠翁对韵》还有不少读物，比如蒙书《声律启蒙》《幼学琼林》《龙文鞭影》，甚至《三字经》《千家诗》《增广贤文》等，其主体结构也是对韵。我曾在琉璃厂淘到一本旧书，书中记载旧时代艺人的对韵，什么“公对母，女对男”，格调固然粗俗，声韵并无错谬。我蒙禅门高士馈赠《佛教声律启蒙》，还是对韵！“僧对道，异对同，有限对无穷”“心对境，色对空，物外对个中”，比之《笠翁对韵》，犹多本地风光。看来，人们对声韵的兴味未有穷期！ 我希望自己的创作能够激活声韵之美，而且这种激活不能止步于一般的平仄相对，更要涉足声韵的险远处。试想对韵的对格其实多种多样，有正名对、因类对、连珠对、异类对、双凝对、回文对、连绵对、隔句对、双声对、叠韵对等等，从修辞上讲，也还有工对、借对、邻对、宽对、错综对、流水对种种变化，只有险远处方能获取非常之景观。戏剧创作也无例外。我在话剧《李白》里，写了这样一段台词：“细论起来夜郎倒是个好地方咧……稻米一年两熟，草木长绿不凋，四季都有瓜果，槟榔、木瓜之类你听过可没吃过，林檎、榴梿之类你连听都没听说过吧……”林檎、榴梿夜郎不产，所以编造，固因它们是奇异的佳果，也缘它们有着奇特的声韵之美——榴梿是双声，林檎是叠韵！ 我不晓得世界上还有哪个国家哪个民族的语言同样具备如斯声韵之美，但我深深懂得双声叠韵使汉语声韵平添几多绚丽与神秘。古代文学家是探寻这种美感的先行者。唐人温庭筠《望僧舍宝刹》可称双声诗的样板：“栖息消心象，檐楹溢艳阳。帘栊兰露落，邻里柳林凉……”唐人陆龟蒙《吴宫词》则是叠韵诗的楷模：“肤愉吴都姝，眷恋便殿宴。逡巡新春人，转面见战箭……”元明作家尤重声韵，南曲商调套数中【山坡羊】一曲第十一、十三句均为二字逗，定例必须叠韵，汤显祖《牡丹亭·惊梦》填的是“迁延”“淹煎”。我想，温庭筠、陆龟蒙、汤显祖们一定从双声叠韵中找到美和灵感。 我由双声叠韵想到记录和传达它们的书写符号，那一个个汉字便是一个个精灵！我想，人们在审听双声叠韵这声韵之美的时候，可曾审视它们的书写符号那象形之美？比如说，那个林檎和榴梿，仔细一看，竟然是同一个偏旁部首！ 感谢伟大的仓颉！由双声叠韵而偏旁部首，汉字是多么奇妙，汉字是多么可亲，汉字是我们自己！我遐想着，思绪在双声叠韵间游荡……嶙峋、崚嶒、峥嵘、嵯峨、崔嵬，是山的丰神；澎湃、滂霈、浩瀚、汹涌、潺湲，是水的多姿；芳菲、葱茏、缤纷、氤氲、啁啾、朦胧、淅沥，是大自然蓬勃的生机！由婵娟、娉婷、妖娆，而玲珑、窈窕、伶俐，而绸缪、缱绻、缠绵，仓颉存心隐喻，女神原在人间，是我们的姐妹，是我们的爱人，是我们的母亲！倏忽间，汉字使人间变得如此美好！肺腑是双声，肝胆是叠韵，叫赤子心腹齐倾；慷慨是双声，蹁跹是叠韵，看人们豪情起舞；淋漓是双声，酩酊是叠韵，任人们痛饮狂欢。当然，双声叠韵有时也叫人茫然。仅仅打一个照面，坎坷、尴尬、忐忑、踌躇、恍惚、惆怅、懵懂、蹉跎、徜徉、彷徨、徘徊……往往叫人惶惑不安；更有无可奈何的，诸如拉拢、怂恿、龌龊、疼痛、肮脏、猖狂、狰狞、魑魅、魍魉……力避犹恐不及，却又往往邂逅，因为它们同样是存在着的真实！那么，我们何妨转换心态，在建筑美和音乐美的审视审听中获取会心一笑？ 为从双声叠韵中寻找灵感，古往今来的痴迷者乐此不疲，只是滚滚红尘芸芸众生未必理会。游思归来乎？几许怅惘！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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