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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乡情,真切的伦理 ——以社会学视角评析大海长篇非虚构《一线驻村手记:厚土 乡情》


    

我因频繁走访乡村振兴一线,与大海结缘、熟络。作为一位多文体创作颇具规模的作家,他却很少对我谈及文学。后来我想,这或许是因为我缺乏文学造诣,因为偶见大海与文学博士袁文春兄等人谈论时,引经据典、口若悬河,彰显出不凡的文学功底。相较于一些动辄以“作家”“诗人”自居的创作者,大海似乎有意隐藏其中国作协会员身份,更倾向于精准严谨地评析政策,务实创新地探讨工作,生动活泼地讲述生活。即便私下谈及乡村振兴的文学创作计划,用日记体的非虚构形式体现如此宏大的内容,几条隐隐可见的脉络思路也遵循严密的逻辑,让人感觉他的作品,绝非流水账和天马行空的臆想,而是田野里生长出来的禾苗。
    大海坚信,当一个人在异乡娶妻生子,定居多年后,家乡即便还有亲人,难免渐行渐远,沦为伤感的故地。对故乡的深情,成为大海创作《一线驻村手记:厚土 乡情》重要的源泉之一。他虽然走出故乡湖南多年,但始终无法摆脱与故乡的亲密纽带,自言“血液细胞与生俱来敛蓄乡情”。对乡情的深深眷恋和向往,不仅经常闪烁在他的文字里,更深深地渗透进他的现实生活。在潮州的两年时光里,他以驻镇帮镇扶村工作队副队长兼重村点第一书记身份,积极投身镇村改造,参与践行乡村“五个振兴”。在驻地协助乡村振兴时,他以外来者的角色冷静客观地审视潮州当地民俗风貌、社会文化变迁;在返回湖南的故乡时,他又以局内人的身份融入乡土生活、梳理湘南大地的传统习俗。这种双重身份的观察与书写,使他笔下的叙述呈现出复调的艺术效果,展现出一位洞察力深刻的作家对乡情伦理深入、冷峻的思考。某种意义上而言,《一线驻村手记:厚土 乡情》既是一本写法创新、厚重宏大的乡村振兴文学叙事,也是一本反映绵厚乡情伦理、观察乡村社会变迁的类社会学著作。
    大海将其新著命名《一线驻村手记:厚土 乡情》,以乡村振兴工作为主线,以“土”和“乡”为关键词贯穿全文,这不仅是一种写作创新,更蕴含着深刻的含义。“土”即土地,是乡土文化的根基;“乡”则是人们聚居于依赖的土地,形成村落。费孝通指出,乡村社会的经济基础稳定,以农业为主,自给自足,生活方式具有延续几千年的历史继承性。乡村五个振兴中的产业振兴和生态振兴,离不开作为实体存在的土地基础;乡村振兴战略二十字方针中的“产业兴旺”和“生态宜居”,也归功于生生不息的灵性土地。这种对乡土的热望,大海将其写进已经发表的《田园烟火,河流海域》《乡村休闲旅游与文农旅发展》《西山春早》《春茶体验》等组合式篇章中。乡土这种特殊的历史性,也体现在文化的精神方面。长久的对土地的依赖性与固定性,造就了农民对土地的深厚感情及人与人之间质朴的情感。这种情感传承和积淀下来,便形成了以亲属关系、地缘关系为背景,以自己为中心,像水波纹一样一圈圈推开的“差序格局”,而维系这个波心圈的差序的便是人伦。大海对乡情伦理的深刻描绘,突出体现在已经发表的《故乡·亲人》《乡愁厚重》《乡情别离》《萦绕的乡愁》《疼痛的乡愁》《阅乡土,读乡愁》等组合式篇章中。
    梁漱溟对伦理的作用认识得更深刻,他认为传统的中国是“伦理本位”的国家,是一个“礼”所主导的社会。这一社会的特点是强调人情和面子,以家庭为社会的基本组织形式,也就是所谓的“家国同构”。这种文化特点对维护乡村的秩序和社会的稳定,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是中国农村社会长久以来稳定的内因。传统乡村伦理文化不仅是乡村社会共同体的智慧结晶与精神家园,也早已成为中国社会有机体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随着城市化、工业化的推进,传统的乡村伦理文化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基础受到了严重挑战。工业化改变了农民与土地的关系,现在的农民不再像他们的前辈那样依赖土地,面对生活他们拥有了更多的选择。自给自足的经济体系被打破,农民相对稳定的生活节奏也被打乱,利益驱动逐渐成为乡村社会和乡村生活中最重要的行为动力。城市化进程则打破了传统村庄的边界,同时将大量的农村人口吸纳到城市中。边界的缩小和人口的减少,削弱了村庄成员间的认同感和归属感,进而使乡村的文化边界也日渐模糊和淡化。大海在《2022年10月23日 霜降时节悟乡愁》中,将繁荣的城镇与凋落的故乡做了对比:“历史是辆火车,前行的巨轮充满铿锵不息的回响。城镇都市化、乡村城镇化的锐意发展,如同利斧砍山势不可摧;故乡老家村庄的凋败也在步步加剧,业已成为不争事实。当然,我更愿赋予这些变迁叫‘回归自然’。”作为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生人的大海,也像大多数背井离乡的打拼者一样,陷于青年离乡的渴望与中年思乡的隐痛:“父亲并非不解我的乡愁,认为我在城市生活,娶了城里女人,生了城里孩子,成了城里人,顾好自己的小家就行。父亲告慰我,却在偷偷谋划自己百年了安葬于老家村后。父亲觉得,我是奔着城里去努力的,而他生于村庄,即便曾经服役七年还是回到村庄。父亲对村庄的眷恋充满唯物主义思想,其实就是叶落归根……”
    随着传统乡村伦理文化的式微与衰落,重义轻利的旧有经济伦理已被见利忘义所取代,田园生活的安贫乐道价值观正在转变为炫耀攀比的恶习,孝亲敬老和尊师重教等传统礼仪也在逐渐消逝。在消费主义与逐利主义的诱惑下,失去传统文化价值支撑的农民的思想中不稳定因素增多,其根本原因在于乡村生活意义的消解以及传统伦理文化价值的丧失。大海通过亲历故乡湖南和广东潮州的种种民俗大事,以非虚构的日记体篇章记载下来,在书中大声疾呼“乡情,是人性人情最后的温床,此言并不为重!”在现代乡村治理中,继承传统乡村道德伦理,以保持其作为文化核心的凝聚力与稳定性,成为维护农村基本社会秩序的内在需求。作者也清晰地觉察到这一点,直言“乡村要振兴,乡情不能断”。大海笔下的乡情,融汇了以原生家族为主的亲情叙述,使得乡情多了血脉相连的丝丝温情,也使得乡情多了对生养我者的深深惦念。尤其是已经发表的,以记叙父亲身患重病、反复医治直至去世的组合式篇章《蛙人父亲》《送父远行》《佳节缅故》《清明祭父》等内容,读之令人垂泪。而其中,又以发表在《长江丛刊》上的《乡村悼亡手记》及《今古传奇》上的《来兮归去》最为经典。
    当然,现代化进程中的乡村问题,不能仅靠简单复制传统乡村伦理文化解决,而是需要融合传统伦理与现代社会运行逻辑,既要传承优良乡土伦理,又要弘扬现代社会精神。在应对工业化冲击时,我们应选择符合现代理性主义和时代价值标准的伦理内容,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相融,比如作者提到的“观念的提升、习惯的文明”。面对农村社会原子化、空心化问题,我们需要建立适应现代的乡村伦理文化,让外出务工的农村人在返乡时能感受到归属感和主体感,引导他们回归故乡、参与乡村建设与生活。作者在回乡为父奔丧期间,通过全村乡亲帮忙办丧事,发现了“乡情的质朴、人性的善良,重新认识了乡情伦理所蕴含的人情温暖、亲友因丧事而团结一心的血缘力量”,体验了乡情的深厚和珍贵,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故乡大地、乡邻亲人的温情润泽着作者的心灵,在《2023年1月30日 融归大地入土为安》《2023年2月1日 夜送火把照父远行》等篇幅中得到淋漓尽致地展现。本书结尾更是堪称绝妙,将尾声1收归于“乡村振兴强镇兴村精彩继续”,将尾声2收归于“故乡大地血脉亲人绵延长青”,借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祭祀亡父,引出“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的人伦情怀。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不忘本来才能开辟未来,善于继承才能更好创新。”传统乡村伦理文化如何与当代农村治理的文化需求相适应,乡村伦理文化复兴如何与乡风文明建设的价值耦合?面对这些亟待解决的问题,好学聪明、博闻强识的大海将亲身实践、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转化为温润入心的文字,在《一线驻村手记:厚土 乡情》中表达了他的思考和感念。相信读者看过本书之后,也会有属于自己的体会。我们也期待更多作家发出清醒的呼唤!
    (康进,仲恺农业工程学院教师,台湾东海大学毕业,社会工作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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