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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地手记:小杨老师和她的大学》:树与伤口


    


    一直以来,何大草的创作题材被评价分为两类,一类书写古人,如《春山》《盲春秋》,一类书写青春,如《刀子和刀子》《拳》。而在他眼中,这两类书写都有一个共同的指向,那就是青春,“青春期的人和人类的青春期,够我写上一辈子”。
    《坡地手记:小杨老师和她的大学》同样是一部指向“青春”的小说。如果以年龄来看,小杨的青春期乏善可陈,普通的长相,普通的成绩,普通的禀赋,寂寥无声的成长。唯一可说的一点是关于同桌吴佩虎。倒是吴佩虎的老舅爷,他教给了小杨画画,小杨从此有了一支笔,她写,画,张望整个世界,让平淡如水的青春有了一些不一样的记录。
    如果一定要定义青春,那么小杨的青春应当从拥有这支笔开始。
    到了坡地,普通得像要融化在人群中的小杨仍旧落落寡合地独自行走着,有话非说不可,她就写和画在手记里,某个涌上心坎的念头,记忆中浮现的片段,或是能让她停留几分钟的芝麻小事。下笔时,她把所有的“我”,都写成了“小杨”。这样,她就和“小杨”隔了一小段距离。乡愁和思念也失语,成为了画在纸上的故乡水和记忆里的纸烟味。唯有对世事真心的一点在意,让她用笔写下老舅爷的故事,也让她误打误撞地成为了教写作的老师,自此成为小杨老师。
    小杨老师也还是那个普通的、讷言的小杨。
    她学不会迎合,做不到合群,更难以作伪。第一堂课,小杨便站在讲台上说:
    “优美是一个陷阱。《荷塘月色》的不好,就是它太优美了。”
    语出惊人。
    小杨写作凭的是近乎直觉的“白描,细节,克制”。正如《春山》中何大草借王维之口说的“妙喻不如笨喻”,“笨喻不如不喻”。朴素,真实,写出本来的面目,是小杨的写作要法,也正是《坡地手记》的气质。三五笔间,一向那么不起眼的小杨身上那层看似轻巧的薄壳就此掉落,方露出她内在坚韧倔强的底色。不迷信权威,不追名逐利,不巧言令色,并非她不懂不会,而是不肯不愿。小杨仍用一双眼,一支笔,写,画,观照世相,用老舅爷教她的方式:如实地描绘一切,不欺人欺己;没有相同的两片树叶,各有各的命,有人急着仰头想要生长得高大,有人低头看见草上露珠,你要允许有人愿意这样活着。
    坡地的生活舒缓起伏,但也并非小杨的净土,有人好心,想推她一把;有人自负,看不惯她的异色,排斥她或想同化她。而小杨始终有自己的姿态,任人事纷纷,她如金庸笔下的主人公长岭遇雨,在大雨中仍缓缓行去。
    小杨的温和中是带着如此侠气的。
    文学院教授来批评她妄论经典,她诚惶诚恐,但即使小声也要说,“不对”;课堂上被同学质疑,她迎着目光微笑着讲“我为贤者讳,比你有教养”,掷地有声;主任劝她向学院道歉认错,她做不到低头,干脆找起了新工作;被人欺骗,小杨回想自己在其中并非没有愉悦,于是一笔勾销。
    小杨的这点侠气并非来源于无畏无惧的勇敢,相反,她遇到事常常会打退堂鼓,恨不得扭头就跑。然而小怯而大勇,有时,顺着人潮激流勇进是一种容易;洞见自己的内心,宁可退一步转身,反而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力量。正如何大草写下:“她不知道,在认真、努力地退缩时,自己其实正一步步向前。”
    《坡地手记》的作者有时是何大草,有时又恰恰好像只是小杨的信笔闲书,故事和人物模糊了界限,在坡地的四季中流动了起来。寥寥几笔除了小杨外,也勾勒出群像的模样,王桐、吴爷、蒋贤、曾子荣……人物和人物之间一切都淡淡的,像王维诗中“隔浦望人家,遥遥不相识”一样。看得到形色各异,世事纷杂之外,有人和小杨一样逆着人潮缓行,一面在熙攘世界里灰头土脸,一面怀珠抱玉。
    何大草在跋中提到杜甫《赠卫八处士》中的一句: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是人世漂泊中难得温情的一个停顿。这停顿是小杨墙上钉着的吴佩虎照片,是吴爷和小杨烤苞米的夜晚,是小杨和王桐在纸上告别的最后一眼,是长镜头之下这些愿意这样活着的人们,在烛光映照下偶然窥见彼此伤口的一瞬,明灭之间。纵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坡地手记》是为这样的人,这样的一瞬写下的书。
    书中一句话贯穿了始末:写好一棵树最好的方式,是写出树的伤口。
    是写作要法,也是生命哲学。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每一棵树,如同每一个人,枝干的形态各异,总有风霜雨剑留下的伤口。伤口并非一定是憾事,沿着伤口流淌出的汁液是清白丰沛的,是一棵树、一个人最内核的生命力。直至结痂,树仍生长,人仍缓行,伤口成为使之独一无二的胎记,带着过往的经历,迎向源源涌来的未来。
    (《坡地手记:小杨老师和她的大学》何大草/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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