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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泰庵》:崇祯之女“长平公主”笔下的大明悲歌


    

01战争
    《丰泰庵》,小说大书,以崇祯皇帝之女长平公主行迹为主述,尤其描写了李自成冲进大内,崇祯忍痛杀女妻自缢那血火一夜中她的见闻及逃生。其中,晚明物事习俗、宫中繁琐规仪等娓娓叙来,以考古学家的认真垒砌细节。读罢掩卷,不由为大明运气跌宕,崇祯悲情而感叹。
    作为大明英雄袁崇焕,王彬以颇为关照的笔调进行了描述。对于这位悲剧性的历史人物,几十年来史学界和文史人等颇为不敬。总的论调是,有错在身,形迹可疑,被杀有因,如此云云,谁幸免了?张骞没有,苏武没有,岳飞没有,所有这些人物都被弄得灰头土脸,失去了历史光彩,袁崇焕当然也逃脱如此的恶意臧否。他们忘记了“春秋大义”吗?
    我们其实在各种书籍影视中知道这位英雄多时,但《丰泰庵》中关于他的那大段描写,特别是在关外辽东的韬略应对,排兵布阵,果断杀伐,把极为狡黠、从来对明胜多败少的皇太极都弄得狼狈有加,读来不禁让人大快。
    今人描写古代战争场面的小说不少,但是大多了了敷衍,原因是不熟悉故而回避。《丰泰庵》中描写战争场面甚多,除袁崇焕外,还有孙承宗、卢象升与后金战争的场面都写得津津有味、生动活泼。原因很简单,因为作者熟悉,熟悉当时的历史、当时的战争与当时的军备知识,比如关于卢象升的战车与火炮描写:
    “卢象升的战车没有这么复杂,只是在车头与两厢装有坚厚的卤盾,用来保护士兵。他舍弃了佛朗机铳,改用了鹰扬铳—— 一种大鸟铳,将鸟铳的枪管加长加厚,采取后膛装填,每铳有三门子铳,轮流装放,这样不但保持了佛朗机铳的威力,还增加了两倍的射击速度。鹰扬铳采取子母铳结构,虽然射击速度提高了,但是发射时,子、母铳的接合部由于闭锁不严,火药往往熏灼射手的眼睛,为此,卢象升给每个射手配了一副面罩,多少可以起到缓冲作用。卢象升的每部战车设有十六名士兵,两架鹰扬铳,两架鸟铳,每支铳有三名士兵负责,两名负责装药,一名负责射击。鸟铳与鹰扬铳制造工艺复杂,铳管必须光滑笔直,火药也必须舂细,以提高燃烧速度。射手之外,其余三名负责驾驭与后勤事务,当然还有一名车正负责指挥。在战车上,卢象升还配置了大棒子、长矛和火箭(由驭手和后勤负责),火箭与铳交替使用。与鸟铳相比,火箭落伍,但是火箭飞翔时可以发出“呼呼”的吼声震吓对方,落到敌阵中还可以燃起大火,而且造价便宜,在箭杆装上火桶,发射时点燃引线(火绳)就可以了。长矛就不用说了,但战车上的长矛较一般的长矛要长,近战时可以和盾牌结合一起,在较长的距离刺伤对方的战马与骑在马上的兵。
    卢象升的部队还配置了六门火炮,号称无敌大将军。这种火炮配有双轮车,前后有辕,可前可后,由健骡拉运,移动起来十分方便。无敌大将军配有三发子铳,作战之前预先装好,发射后即可凭一人之力取出,再装另一发子铳,以增进射击速度。火炮前后都装有铁环,利用车上的枕木调整射击角度后,将铁环固定,再将子铳的后端插入铁楔,用铁锤敲紧,使子铳与母铳紧密结合。
    无敌大将军配有三十发炮弹、三百六十五枚铁子,火药由火药车载运输送。”
    这些描写与明朝典籍中关于军备的记述丝丝相扣,展现了作者丰赡的历史知识储备,这是作者的高明之处。王彬一向主张小说的基础是故事,但是故事的背后是文化,战争当然是文化的一部分,而没有文化的小说是不可能成为经典的。
    02风情
    《丰泰庵》是一部历史小说,介于虚构与非虚构之间,因为题材过于沉重,且有一种凄美,一般纪实承接不了。曾经好长一段时间,国内阅读风气在疏远虚构文学,或许王彬这部虚构能够板正一下风气,为虚构文学挽回一点礼遇。
    与之比较,二月河的帝王系列,姚雪银的闯王系列,孙皓晖的大秦帝国系列,徐兴业的《金瓯缺》等南宋抗金系列……的确是中国历史小说画卷中的不可缺少的花叶,开创了一种大视野大气魄历史小说的先河,但与《丰泰庵》比有的略显不足,或附会政治而服膺于某些观念,或过于文学任性而忽视历史实据……而王彬作品,是历史细节和春秋大义在心中自然激发的,不大可能顾及各种非文学非历史的诱因的。
    王彬是鲁迅文学院研究叙事学的教授,他知道《红楼梦》事体宏大而细腻入微,也知道《金瓶梅》铺张虚饰却从细部出发,因而他的小说也有这一特点。他对宋以下北方地区,特别是宫城皇邑、风物典册、服饰物具,乃至勾栏瓦肆、三教九流等都非常熟悉,平常跟他对聊,旧京地理、老城事物顺口而出,听来甚为享受。笔者在中青报的时候写北京砖塔胡同,聊到忽必烈曾亲见此塔而至今丝毫未变,他顺口来了一句,这没甚稀奇,完颜宗弼(金兀术)南边战事归来,也曾缓辔而行在广安门大街,回不远处的府邸见妻小,所见也几如今……
    这些旧日时光流于书中,加之他对红楼金瓶那种用烟火细节、平常谈笑推进办法推崇,自然风格如斯,如旧岁残酒浸出的一般。
    且摘录《丰泰庵》中一段文字,其女红家常,小女娇嗔正好似大观园的日常风行:
    “下午,炜彤走过来,她被封为永昌公主后,搬到慈宁宫与太奶奶住在一起了。负责“尚仪”的宫娥一时还没有选上来,因此我身边暂时只有负责管理衣服的“尚衣”绛雪,负责管理膳食的“尚膳”柔荑,负责灯烛等工作的“尚工”思筠。说到盲盒内的礼物,炜彤是一只银色的大雁,绛雪是一双宫鞋,柔荑是一个香囊,里面放着一粒玫瑰红的珊瑚珠子,思筠则是两条金鲤鱼,都比我的好。我摸到的是一方手帕,裹着一支毛笔、一枚如意、一粒小金锭,所谓“必定如意”的意思,俗得很,我随手送给了刘妈。后来听说,昭仁妹妹的盲盒里是一枚古钱、一枚核桃,牛郎挑着担子绕着核桃走,两个筐里分别坐着男孩与女孩。昭仁妹妹并不喜欢,随手就撇了。”
    可以看出王彬语言运用活络,并不拘泥某种范式,虽有明清口语倾向,但也常把当代口语随手带入,主要为了表现大义主旨,一切皆可引用,但大体遵循明清口语化、俚俗化的路子,略带当时市民口语味,尽量用个性化语言来刻划人物。
    有人赞《金瓶梅》,所谓“市井之常谈,闺房之碎语。语言含蓄不露、曲折有致之特色”,而王彬不说学之七八,行来三四总是有,前面说了,他不特在意语言,但习得而来,自然夹袍带风,比如下面对比也是很有意思:
    《金瓶梅》言:潘金莲“从九岁卖在王招宣府里,习学弹唱,就会描眉画眼,傅粉施朱,梳一个缠髻儿,着一件扣身衫子,做张做势,乔模乔样。”
    《丰泰庵》语:“这个炜彤总绘画出让人出其不易的妆容,要不然刘妈会死心找她做儿媳!女史长长的凝视了一会儿,不是看她,而是看远处的虚空,轻轻地‘哎’了一声说,思无邪。”
    03构架
    作者是研究小说结构的,所以《丰泰庵》的构架也讲究。是一种散式的特点,而不像传统西人小说(我们现当代小说也多如此)中心视角,单线演进。作者像《石头记》开头讲顽石来历一样说此书来历:微娖(长平公主)、宫女、妖猫、怪婆……完全是魔幻视角,像《红楼梦》一样进入正文就完全现实化了。最后经历了江山剧变,山河倾摇,以及皇家宫阙和个人命运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后,突然呈现出一种悠远的视感,结尾让人在剧烈激荡后变得舒适松弛:长平公主终于逃离故旧山河,竟然辗转到西班牙和意大利,最后来到秘鲁。一种浪漫的拉丁风情冲淡了明清之交的血色黄昏。
    宝玉喜聚不喜散,黛玉喜散不许喜聚,而长平如宝玉一样喜聚不喜散,作者写她最后到欧洲去跟先期已去的少时伙伴、生死朋友去团聚,迎接最后归宿。
    《红楼梦》中宝钗深知,“这人呐,终究一个个来,也必是一个个去。”长平公主何尝不知,从最顶端跌落到最悲惨的底层,血中爬出,利刃断臂,乱军丛中求生死,经过了如此的煎熬,却又“淡极始知花更艳”。借用了太虚幻境的意境,悬崖撒手,化灰化烟随风飘散,到达了彼岸。
    这又是王彬的灵动处,在整部扎实据实地描写中,到了尾部突然虚笔一下,有如斑驳陆离的古墙上盎然一枝轻盈的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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