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谋之战，高手过招，都很上头。几年前大火的电视剧《琅琊榜》，梅长苏潜心布局，步步为营，逐个击毁仇家的情节一直高燃。“江左梅郎，得其者得天下”，行权的尽头是拥有掌控力。《长短经》初面世时，大概也有“谋略奇书，得其者得天下”的追捧。《长短经》不仅是谋略的修炼场，其中列举的历史事件和案例，也是精彩纷呈。那么，这部千古奇书究竟是一部什么书？我们就从作者、书名、内容等几个侧面，管窥一下这部传世奇书。
 《长短经》，刘子立 译注
中华书局2024年7月出版
李白的朋友圈里有一位亦师亦友的人物叫赵蕤
大诗人李白居蜀期间，曾追随赵蕤学习纵横之术。李白在其《上安州裴长史书》中，称自己“昔与逸人东严子隐于岷山之阳。白巢居数年，不迹城市，养奇禽千计，呼皆就掌取食，了无惊猜。广汉太守闻而异之，诣庐亲睹，因举二人以有道，并不起”。明人杨慎认为此处提到的“东严子”便是赵蕤。
 太白行吟图
赵蕤与李白因为纵横学而有了师徒关系，而他们之间并非只是师徒关系。从李白的《淮南卧病抒怀，寄蜀中赵征君蕤》一诗：“吴会一浮云，飘如远行客。功业莫从就，岁光屡奔迫。良图俄弃捐，衰疾乃绵剧。古琴藏虚匣，长剑挂空壁。楚怀奏锺仪，越吟比庄舃。国门遥天外，乡路远山隔。朝忆相如台，夜梦子云宅。旅情初结缉，秋气方寂历。风入松下清，露出草间白。故人不可见，幽梦谁与适。寄书西飞鸿，赠尔慰离析。”看来更像朋友关系。
青年李白欲逞他的青云之志走出蜀地，但一路屡遭挫折，后卷入永王李璘之乱，被流放夜郎。尽管如此，“任侠”的性情，对事功的追求，到后来“仰天大笑出门去, 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洒脱，个性的觉醒以至趋向于任性适情，其中都能捕捉到赵蕤对他的影响。
时人对他们的评价也甚高，有“赵蕤术数，李白文章”之说，将他们并称为“蜀中双璧”。
 人物故事图
赵蕤何许人也？
有关赵蕤的具体情况，诸如字号、生卒年、籍贯与隐居之地，以及与李白的交往细节，撰写《长短经》的缘起与时间，由于史料的缺乏和记载的晚出与歧异，都扑朔迷离，非常模糊。北宋杨天惠《彰明逸事》载赵蕤“任侠有气”，性格中充满了豪气和胆识。《北梦琐言》中，则记载了他“屡征不起”，隐居于深谷。李白说他养奇禽千余，每当他呼唤时，奇禽纷纷飞至，这样的画面无疑为赵蕤增添了一抹飘逸的色彩。一个朝廷征召不就，以“闲云野鹤”相伴的隐逸之人，却在开元盛世时期，以洋洋十九万的经世治民谋略之书《长短经》，来指点江山，赵蕤也真是个奇人。
“长短”+“经”，赵蕤这书名起得值得玩味
《长短经》在流传过程中，历史上先后出现了“长短经”“长短要术”“儒门经济长短经”三个书名。“长短要术”强调“要术”二字，“儒门经济长短经”突出儒家经世致用之术。这两个书名可以说是刻板者、著录者从儒家传统地位的考虑，难免有只见树木而不见森林之嫌。至于上世纪末，有的书商为了商业利益，径以卷三第十三篇的篇名“反经”为书名，不仅篡改了作者本意，也直接破坏了读者对这部经典的整体了解。
在《长短经·自序》里，赵蕤说“名曰 《长短经》”，《政体》篇又说“夫欲论长短之变，故立政道以为经”，《彰明逸事》也载赵蕤“善为纵横学，著书号《长短经》”，可见，当以《长短经》为准。
赵蕤为何要以“长短”为书名？赵蕤在《自序》“恐儒者溺于所闻，不知王霸殊略，故叙以长短术，以经纶通变者”中，提到了一个词汇叫“长短术”。何谓“长短术”，颜师古注《汉书·张汤传》“边通学短长，刚暴人也”，引张晏的话：“苏秦、张仪之谋，趣彼为短，归此为长，《战国策》名‘长短术’也。”对此提供了一个注解，即是战国至秦汉时期，一批擅长外交辩论的纵横家所用的机变之术。《战国策》一书即为“短长之术”的集成之作，“短长”即为《战国策》的别称。赵蕤以纵横之学术谈儒门之经世济民，故命名取之于此。《长短经》的书名与《战国策》的别名“短长”有着直接的渊源，直接框定了全书治国用兵的“王霸、机权、正变之术”（晁公武《郡斋读书志》）的内容。
赵蕤的“长短术”又不拘囿于“长短术”，他在《适变》中谈到：
由是观之，故知治天下者有王、霸焉，有黄、老焉，有孔、墨焉，有申、商焉，此其所以异也。虽经纬殊致，救弊不同，然康济群生，皆有以矣。
昔先王当时而立法度，临务而制事。法宜其时则理，事适其务故有功。今时移而法不变，务易而事以古，是则法与时诡，而事与务易。是以法立而时益乱，务为而事益废。故圣人之理国也，不法古，不修今，当时而立功，在难而能免。
诸子百家治国之道，皆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自战国至唐朝初年，时代嬗变，因时、因地、因势，正确利用各家长短，“长短术”的外延也在不断放大，纵横学也仅仅是《长短经》中的一个方面。这应当才是《长短经》书名中“长短”二字的真正含义，而非仅是古人所谓“纵横”之术而已。
《长短经》的书名中还使用了“经”字，揣测其义，大概有两层：
一是赵蕤“自为经传”，在全书框架设置上用了“经”加“传”的体例，即用大字与小字将文字区分为两部分，大字正文为“经”，小字注文为“传”。古代被尊为典范的著作，方可称为“经”。赵蕤以“经”用于书名，或许有抬高《长短经》的“身价”之意。
一是“经”的本义为织物的纵线，与纬线纵横交织。赵蕤以“经”为纲目，提纲挈领，纲举目张，使全书尽管体系庞大，但可以做到不蔓延散乱。
 上海图书馆藏宋刻本《长短经》书影（图片来源：公众号“载道文化”）
称《长短经》为“小通鉴”，合适吗？
唐宋以来，有两种书，一是《资治通鉴》，一是《长短经》，都是帝王的必读书。如今人们习惯将《长短经》与《资治通鉴》相提并论，或许是从体量上的比较，人们习惯将《长短经》称为“小通鉴”。这种说法合适吗？
一部《长短经》高自标置，即是站在治国理政的高度，搭建起来的一部系统严密的“守经”与“行权”之书。赵蕤站在具有主导权的主场，将权谋纳入宏大的历史叙述中，明征暗引，史论结合，借助历史上已有的种种权谋案例说理论证，考论得失。搜集的事例，神采飞扬，气势澎湃，充满了辩证法。全书指向，在整个“行权”中，强调应该有随机应变的灵活和果断的决策能力，驾驭复杂问题的谋略和操作技巧。《周易·系辞》云“通则变，变则久”，赵蕤在《长短经》一书中，系统讨论的这一观点，逐渐演变成了古代政治智慧中“守经”与“行权”的哲学基础，这一点与《资治通鉴》不谋而合。
 中华书局“传世经典 文白对照”《资治通鉴》
仅仅于此，就可以将《长短经》称为“小通鉴”了吗？
答案是否定的。一个主要的缘由是两部书的内容侧重不同：
《长短经》内容涉及人才、管理、执政、处世、军事等多方面。其九卷六十四篇，可以切割成几块内容：前八篇形成了一个分说、总说的人才学的闭环；《反经》《是非》《适变》《正论》四篇突出“权变”的辩证思维；《霸图》《七雄略》 《三国权》三篇中，赵蕤回顾了自战国以来直至隋唐之际的历史，并着重关注了战国七雄、楚汉相争、三国鼎立这样的群雄逐鹿时期，以及易代之际的风云变幻，又浓墨重彩地讲述了辩士谋臣们的精彩韬略，以及他们在历史关键处所发挥的一锤定音的作用；卷九的二十四篇建构了一个以《出军》为始，以《还师》为终，涵盖兵权谋、兵形势、兵阴阳之学的相对完整的兵学体系。
在编写宗旨上，亦有区别：
《长短经》：恐儒者溺于所闻，不知王霸殊略，故叙以长短术， 以经纶通变者。
《资治通鉴》：鉴前世之兴衰，考古今之得失。
由于赵蕤强调王道、霸道之别，要做到“经纶通变”，《长短经》里容纳了大量历史内容，落脚点也是他的谋略之说。《长短经》问世之后，很长时间内秘而不宣，直到清乾隆年间，一个叫周广业的，将《鬼谷子》和《长短经》合梓刊行。因为《鬼谷子》，人们开始聚焦于《长短经》。前人对《长短经》的归类，也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解读。至于两部书在思维系统的深处有暗合，也只能是两部书的编写者操心的事做到了不谋而合。
赵蕤“抄书”的高妙
在《长短经》中，赵蕤博考六经诸子，博征经史，广采百家。所用历史事件和文献材料出自《论语》《孟子》《周易》《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晋书》《老子》《庄子》《韩非子》《管子》《人物志》《傅子》《申鉴》《中论》《政论》《昌言》《世要论》《吕氏春秋》《淮南子》《孙子兵法》《六韬》《黄石公三略》等上百种书，道、法、儒、阴阳、杂家、纵横等各派思想都有所涉及。
《长短经》约十九万字，作者赵蕤采用了“自为经传”的著述模式，以经注并行的方式灵活组合各种材料。原书文字分大字和小字两部分，大字部分，即为“经”的部分。“经”的内容，赵蕤在《政体》篇里做了界定：“夫欲论长短之变，故立政道以为经焉。”又从其他文献里择录大量材料与历史事例，明征暗引，加上自己少量的评论进行诠释，即设为小字“注”的部分。
 勘书图
赵蕤将前人的不同观点拆分汇聚，又将文献材料进行相当细致的拆分，让它们互为补充，甚至互相辩驳，并按照自己的思想体系重新加以组合，两部分文字圆融地交汇一起。如《君德》篇讨论汉元帝多才多艺，是不是个好皇帝，赵蕤引虞世南《帝王略论》抛出观点：“夫人君之才在乎文德武功而已。文则经天纬地，词令典策。武则禁暴戢兵，安人和众。此南面之宏图也。至于鼓瑟吹箫，和声度曲，斯乃伶官之职，岂天子之所务乎？”为了澄明和延伸自己的认识，赵蕤又引用了徐幹《中论》和匡衡《谏元帝改政书》的两段相关文字，强调了帝王具备文治武功能力的必要性。
赵蕤在“经纶通变”编写宗旨的指引下，汇聚诸子百家学说，撮叙历代更迭史实而断以己意，论述王霸、机权、正变长短之术，内容庞杂，涉及知人、论士、 政体、君德、臣行、图霸、兵谋等内容，使 《长短经》中的某些篇章，往往能比原书更为充分地阐发某一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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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短经》刘子立 译注简体横排32开 精装978-7-101-16657-612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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