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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第一公园》: “百年公园”中的城与人


    

这是一部带着叙事破碎感与荒诞气息的作品,它极富年代感,有深深的历史印记,但同时又如此贴近现实,立足于民间,还原了底层小人物日常生活的常态,带着一丝近乎极致的残酷。从主人公陈国良到宋小东、野种、汤团、铅桶,每个人物形象都巧妙地嵌合在无锡这一特定地域的历史脉络之中,一同见证着时代的变迁,也一同被历史所裹挟着。他们似乎以一种“遥远的幸存者”的姿态诉说着他们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生长过、疯癫过也执拗过,但终将渐行渐远,选择遗忘与被抛弃成为他们不得不面对的命运归宿。
    《华夏第一公园》实则涉及到当代文学书写中鲜少触及的一个题材类型。国营工厂永泰毛纺厂倒闭之后,陈国良被动承担起处置父亲厂里图书室旧书的职责,却由此催生了他在保安工作之外,在旧书集市收书、卖书这样带有“使命感”的工作。这也随即成为一种契机,促成了“城中公园”故事的成功开启,各色人物通过书籍的流转串联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有序而富有层次的叙事结构。借助主人公陈国良的视野,跟随作者的脚步,我们走进了那个无锡传统的旧书集市。尽管它只是一个“最短的传统”的简单回望,但依然值得咀嚼,它的运转规律、市场管理、买卖双方、旧书借阅、分类方式等,勾连起人物风貌、社会情状的书写,作为地道无锡人的阮夕清如数家珍一般将我们拉回到那个特有的时代记忆。老舍先生说过,大凡幼时所熟悉的地方景物,即一木一石,当追想起来,都足以引起热烈的情感,这种热烈的情感使作家能信笔写来,头头是道,因为这种记忆是准确的,特定的,亲切的,连那里空气中所含的一点特别味道都能闭眼想象地闻到。在《华夏第一公园》中,我们不难有同样的阅读感受,它以一种追忆与缅怀相交织的情感氛围,赋予人物与情节如水般自然地流淌。属于阮夕清的这种根深蒂固的有关时代与文化的特殊印记,成为激发其创作的原动力与根本动因,也成为其与读者产生情感共鸣的粘合剂,时代的,地域的,个体的,诸多要素在此融汇于一炉,构筑了作品最为坚实的叙事根基与情感底蕴。
    细究文本不难发现,透过“收书”这一叙事外壳,作者想要表达的东西则更为复杂与微妙,它直逼人的内心视域,在一个个人物呼之欲出、粉墨登场之后,最终几人相约去四十年老厂——湖光棉纺厂找毛脚蟹收书的情节设定随即成为整篇小说的叙事高潮,这是在一种极其压抑、躁动的氛围中展开的。借助陈国良的视线,我们看到了早已废弃、破烂不堪的厂区景况:“花坛里菊花疯长,杂草漫开,扑克牌碎片撒满石阶,眼前的每处荒凉都在阳光下一览无余,水景池一只死猫,流光游过墙体、香樟和消防栓,让这个荒凉充满生机”,这里的“充满生机”极富反讽意味,映衬着此刻几人各自内心的欲望世界,正如杂草丛生般野蛮生长的恶的因子的膨胀,一种难以名状的怅然之感跃然纸上。
    “他弯腰收拾蛇皮袋,凉风吹腰,后背至颈一阵哆嗦,以前还没在秋天哆嗦过呢”,这是陈国良最直观的感受,这份极不寻常的冷颤带着极强的预示意义,实则从他们进入废弃棉纺厂那一刻,一场针对陈国良而精心设计的谋杀计划已悄然铺开,“今天宋小东行为荒唐,其他几人也怪,无论动作、神情、语言,都进行在一种只有他们能理解的表达里,全是暗号,全是口令,而自己因为语言不通,成了局外人”,而这背后竟然只是为了谋取那七千元收旧书的钱想去投资蚁黄金项目,以取得分红。在一个颇为荒诞而不切实际的目的背后,我们看到的是人心叵测,是人性之恶的潜隐与幽深,是人与人之间情感关系的模糊感、不确定性与波谲云诡。有时,人与城的关系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阮夕清以“遥远的幸存者”的姿态,细腻地勾勒出一个严酷的现实图景,这里凝聚着他对人与城关系的深入思考,陈国良、宋小东、野种、汤团、铅桶等边缘小人物的生活挣扎、反抗、堕落和异化,实则都成为那个时代特殊的城市记忆的一部分,终将消失在历史的烟波浩渺之中,成为时间长河中的一抹淡影。
    故事中令人吊诡的一幕是,策划者中的主谋宋小东只因一句“有点不好意思”,就此终止了这一谋杀行为,这也在某种意义上预示着一种妥协,人与城和解的可能。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可思议,一切又显得那么浑然天成。这句“有点不好意思”一直萦绕在陈国良的心头,正如他所感受到的“总觉得自己被某处遥不可及的存在随意地拿捏,身不由己,目光略显呆滞”,作品在展露一定的批判锋芒的同时,文本周身所散发出的更多是一种情感状态的自然流淌,作者并未深入去挖掘城市与人性当中恶的成分,其意不在此,而是点到为止,有意淡化了有关善恶、是非的直观评判,重在渲染那样一种失落、无奈与慨叹之感,一种带有集体情绪的难以名状的生存困境,关乎人在城市之中的自身位置的探寻与对自身命运之不确定性的把握。
    而从作品的语言维度上看,汪曾祺曾言及:“一个作家能不能算是一个作家,能不能在作家之林中立足,首先决定于他有没有自己的语言,能不能找到一种只属于他自己,和别人迥不相同的语言”。新作《华夏第一公园》延续着阮夕清一贯的语言风格,其文字生动、情感饱满且细腻入微,较好地实现了形象化、清朗化与含蓄化的统一,形成了自成一格的语言形态,张弛有度、不疾不徐,无疑在语言上为渐已尘埃落定的七〇后写作提供了一种崭新的姿态与气象。该作品也同时保有着阮夕清所擅长的对生活细节的敏锐把握,以及最接近生活现实原生态的情感展现。它以一种原滋原味的方式,展现了无锡地域文化的整体样貌,南禅寺的旧书集市、第一百货、好买得超市、地下美食广场、周山浜旅馆、城中公园、崇安寺副食品商场、湖光新村、湖畔公路……众多重要的城市地标式建筑、厂房、街道等得到了最为集中的展示,具有丰富的民俗风味与地域色彩。作为地道的无锡人,置身于历史境遇中的无锡城,阮夕清将自身的情感、际遇与认知都附着到了这些空间与场域之中,赋予了它们独特的文学生命与温暖色调。这也让这样一个略带残忍与冷酷、甚至有些阴郁色彩的悲情叙事,平添了一份诗意与文化之韵味,反而营造出一种整体意义上的和谐与圆润之感,冲淡了原本可能的那种叙事张力所带来的破碎之感与某种猝不及防。
    在故事的尾声部分,再次置身于这样一所百年公园时,陈国良颇为自得地说道:“我以前也在这里做过生意,你猜猜。我是做什么生意的?”这句疑问多少带有点自欺欺人的味道,但这其中显然又凝聚着作者对于时代、城市与个体的某种思考,更像是一种正在展开的与自我的对话,当人置身于城中,被时代与历史所裹挟,会显得如此之渺小。既往、现今与未来,其实不过都是人类的一种生存常态,我们其实都是时代的“幸存者”,珍视现有时光,学会在历史的留痕中去洞察、体认现实人生,应当是《华夏第一公园》试图给予我们的那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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