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还沉浸在“花诗”带来的芬芳与幽微、“空白之地”带来的荒野与旷远时,张映姝正跳出自我,不断强化诗写能力,打破原有写作轨道,用她广博的视野贯通敏锐的观察去挑战更为广阔的语境,又最新出版诗集《她·们》,以女性主题为我们带来了这一视角的全新诗写样本。
拿到诗集,封面图案首先吸引了我,像繁复之眼,洞悉了一切。这正契合了作者的表达意图:洞悉百位平凡女性,包括作者自己人生、生活境遇的女性心灵史。就如张映姝在这本诗集的后记中所写:“用生活之眼观察生活中的女人,用阅读之眼描摹书本中的女人,用心灵之眼挖掘被遮蔽的女人”。无疑,《她·们》具有明显的个人诗写风格。这是一本她从时代背景下普通女性日常生活和现实入手,摒弃当下诗写中泛滥的私人抒情和抽象的感伤,聚焦各个领域触动了作者心弦,形形色色的女性主题诗集。以作者自己的生命经验,从情感、精神、道义等方面去观察、理解和共情不同女性在日常生活裹挟下,生存境遇中的欢喜悲忧,摩挲出生活的颗粒感和人性之光;以女性的敏感、细腻和独特的切入点,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更为广阔、复杂和全新的阅读视角与体验。同时也为女性在当下社会中的成长、淬炼和精神表达,呈现出智性思考,具有启示意义。
张映姝用平等、尊重的目光观察、打量、探寻着她笔下的每一位女性,清洁工、路人、舞蹈家、画家、服装设计师、孤独症孩子的妈妈、脑瘫患者的妈妈、盲女推拿师、拾破烂的、卖菜的、巴扎上的老妪等等,每一首诗都是一位女性鲜活的心灵史。比如,《晨读的女人》,“那个女人,坐在红山地下通道出口的台阶上/膝上放着一本干净的书/她的磁场里,电流激荡着火花,静静流淌/这个越活越轻的女人/始终没有抬头/她倚着一把大竹扫帚/脚边,大大的簸箕上印着环卫的字样”。这就是弗吉尼亚·伍尔夫那句振聋发聩的“女人还得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最恰当的注解,而这个“房间”是精神意义上的,是摊在女环卫工人膝上的一本干净的书,承载了一种抛却观念、阶层,灵魂上的独立与自由。在《庆祝生日的女人》中,作者经由自己母亲的身份,在随着现代社会进程和发展,对母亲一词有了更宽泛的理解,不再停留在一般意义上的养育之恩,而是上升到对下一代托举的层面。在《被铁链拴住的女人》中,“请记住,下一个她/可能是你,是我/是你们、我们/两者之间,只有一闷棍的距离……请把尊严还给女人/请把公正还给女性”,无声的呐喊、呼号、抨击,强烈的悲悯之心,心灵上的共情与觉醒在一首诗中表达得淋漓尽致。在《库木塔格沙漠看日出的女人》中,“两个女人,行走于沙脊线/两个女人,行走于生活的刀锋/每一步,都是陷落/每一步,都是拔起……——这宇宙间,伟大的和解”,在《沙克玛》中“她失眠了——她要从网中跃起/用雕塑,用油画/用自己掌握的美术语汇/把失眠从身体,转向思想/让失眠成为一种醒——觉醒/让她从另一场人生的休眠中醒来/是她创造了它,还是它再造了她?”。作者用哲学思考打量生活和人生处境,有所坚持,有所放下,与自己和解,与生活和解,通透自足,诗意丰沛。在《读书的女人》《哭泣的女人》《推车的女人》中,擅于捕捉日常微小事物,关切的目光浸透慈悲之心投向人海。在《在卫生间里作画的女人》《步入完美》《做花帽的女人》等等诗作中,讴歌女性精神力量,用诗歌完成了一个个善良、自尊、隐忍、身处社会底层而又无比坚韧、饱满、鲜明、精神向上的女性形象。张映姝在诗集最后一首诗《尾声》中写道“不能再写下去了/写下的每一个她,都是你自己”。这让我感同身受。在读这本诗集时,常常有种错觉,好像她笔下的女性也是我周围的人,也是我常常在街头巷尾遇到的人,也是身处同一时代,隐秘的不同的自己。
三年间,张映姝将探寻的目光一次次投向一个个平凡、普通,认真生活,有着精神力量和灵魂趣味的女性。在场的聆听,让那些跌宕在各自内心深处沉默的声音与故事被看见。没有宏大叙事,从细微处着手,将哲学思辨隐于平实朴素的叙述,暗雷般滚动。明晰、流动的语言带来的在场感,为每一首诗表现出很强的情感张力。《她·们》是一次女性精神群像展映,是张映姝用诗意栽种的玫瑰园,是一本美丽之书、致敬之书,让她的注视里落满玫瑰芬芳的诗意,就像她在《美,从不会缺席》里的表达,“予人玫瑰,手有余香”/你把芬芳,栽种进一颗颗心灵/它的风味,历久弥香/——美,从不会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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