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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札记:《逃亡》的主题呈现与深化


    

《长城》2024年第3期,刊出了苑楠的中篇新作《逃亡》。作品延续了作者绵密、细腻、感性与哲思并重的语言风格,延续了以第一人称刻画人物心理的叙事视角。当然,更具话题性的,是延续了在《倒立的云朵》(《山西文学》2021年第3期)中出现的“逃离”主题。只是这一次,她用了更高阶的“逃亡”。
    在短篇小说《倒立的云朵》中,“我”对自己的生存环境怀有强烈的抵触心和抗拒感,因此,“我”有改变生存状态的冲动和努力,但同时也对这种冲动和努力怀着警觉和疑虑。事实上,面对自己反感的生存状态,“我”在“逃离”与“留下”之间犹豫。远方有召唤,身边有牵挂。所谓“逃离”,其实是对这种冲动和努力的一种自嘲。
    在新作《逃亡》中,不仅“逃离”被“逃亡”替代,“逃亡”也从对“我”自身的反思,延展到对“我的家族”的理解。“逃亡才是我的家族里每一个人修炼的翅膀”,“我们无法接受死的坚硬、冰冷和停滞,为了自由,也为了获取存在的意义,我们就像硕鼠一样,挖掘着逃亡的通道,我们根本也并不知道通道的那一头通向了哪里”。
    在第一人称视角下,把“我”内在的情感体验和心理内容作为文学叙事的对象,是现代小说创作“向内转”之后所常见的。这类小说通常包含三个变量:在小说文本中占比最大的,当然是“我”的心理内容和情感体验;其次是激发这种情感心理的、来自外部世界的人物、器物、景物和事件;最后是作家的主体认知的提升和审美意识的建构,在小说文本中,这是最隐蔽的部分,也是三个要素中最具稳定性的部分。具体到小说《逃亡》,主题的拓展与深化,最终都只能从这三个要素的新变与建构中得到说明。
    《逃亡》在开篇部分,首先描述了“我”的生存状态:首先,“已经结婚五年的我,在一次意外流产之后患上了不孕症”,“原本丰盈的身体变成一座坟墓”;其次,“我”的婚姻变得“有名无实”,“我们没有争吵,没有交流,甚至没有生活下去的计划,更没有彼此分开的勇气”;第三,“父亲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患上抑郁症”。但这种已然是一地鸡毛的日常又一次被打破了:“那年冬天,寒冷迈着健硕的步伐,肆无忌惮地闯进了我们的生活。我和年迈的祖父一同坐着雪白的医疗车从省城回到父亲的小镇,医疗车上躺着我的祖母,脊椎骨的置换让这个一辈子强势而美丽的女人丧失了半壁江山。”
    内在的心理情感经验的发生,需要一个外部因素——人物、器物、景物或事件的激发。当这个外部因素是生命的衰老和死亡无可避免地降临时,“逃亡”的情感经验和心理感受,就不再是单纯的摆脱生命虚掷的焦虑、超越一地鸡毛的庸常和冲破现实规定性的束缚,而是一个从死神笼罩下“逃亡”和无处可逃的悖论。尤其是把这种悖论放在家族亲情关系中去审视时,不仅在感性的层面,增强了内心撕扯的烈度,而且在理性层面,也增加了更开放的、更多选择的可能。这就为深化小说主题开辟了道路。
    祖母和祖父的衰老、病重和相继离世,让“我”把昆德拉所谓“生命不可承受之轻”,与世俗的“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放在一起思考和体验。在“我”的记忆中,“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祖父母的光圈就像大气层外明亮的宇宙,是遥远的,是明媚的,也是陌生的”。“那时候,祖父忙着编辑书稿,祖母忙着做公家的书店”,他们用一生去警惕和抗拒“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代价是,“我的患有抑郁症的父亲,一生中只有短暂的童年时光曾经生活在‘父母双全’的家庭里”。在“生命不能承受之重”降临的时候,“在他们一个衰老、一个疾病的时候,他们奔向逃脱了半生的儿子”。“父亲一边哭一边对我说,这些证书可以救你奶奶吗”?
    特定的人物、器物、景物和事件,是激发内在情感体验的外因。但在以心理内容为叙事对象的小说中,这个外因仅是一个“激发”因素,它并不表现为完整的故事情节,甚至不必对事件背后现实逻辑的合理性必然性承担责任,读者只能透过“我”的情感经验去窥一斑识全豹,这无疑增加了主题深化和创作突破的难度。当别人借助新的题材、新的故事、新的人物就可以实现创新和突破时,苑楠还需要再加上主体认知和审美意识上的图新、谋变,方可谈论主题的深化和创作的突破。至少在写法上,苑楠是吃亏的。
    所喜的是,在“我”对“逃亡”的复杂体验和感受里,出现了一种新的质素:
    当死神逼近,当ICU里的一切努力都变成一种酷刑时,“‘应该做什么样的决定呢?’无力的神情占据着祖父苍老的面庞。‘停止这种酷刑吧……对我母亲,也是对我们每一个人。’我听到姑姑的回答。”
    没人能跑赢死神的脚步。“但在经历了祖父母的相继离世,我对于生活‘一成不变’的执着发生着悄然的变化。我开始承受生命的无常,并努力接纳它。”
    一个秋雨淅沥的傍晚,“我唯一一次”拥抱了父亲和母亲。“我想,我在慢慢理解他们的平庸、平常和平凡,或许那种生活才更加接近世俗尘世,我接受他们像他们自身一样。我终于为自己打开了一扇生活的大门。”
    “我发现我在变得勇敢,我开始尊重命运赋予这个家庭的一切,尊重他们在太阳底下,在这个世界上生成的属于他们的生存逻辑,我尊重他们,不是改变与保护。”
    按照现代小说理论的观点,叙事人并不等于作家。所以我们不能就此武断地说,作者开始与生活和解了。但可以确定的是,在《逃亡》中,作为叙事人的“我”,她的视野更开阔了,眼光更深邃了。这种开阔与深邃,源自作家的想象和叙述。呈现在作品中,就是主题的深化。我们一直都需要改变,但同时我们懂得了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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