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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将心事付瑶琴——评何玉茹小说《无事》


    

何玉茹的最新作品《无事》延续了她一以贯之的叙述风格,作者从刘健儿之死入手,在李瑞及京剧团成员的回忆中将一个充满唏嘘的爱情故事借用戏曲的外壳嵌套进时代的悲剧,不仅延续了何玉茹表达深层意图的熟悉路径,更赋予了她重新探讨人与人之间复杂关系的潜在契机。
    小说名为“无事”,但实有万般心事却难与人言,“无有之间”的辩证关系显然不取决于客观存在的绝对标准,而只与特殊个体心中对爱情及人生的态度紧密相关。这种情感与认识的错位不仅造成了刘健儿始终面临的精神困境,同时也预示着二人注定走向陌路的爱情悲剧。对于李瑞来说,京剧只是他人生中的一项爱好,京剧在给予他生活乐趣的同时却无法涵养他的人生态度,换言之,无法“入戏”的李瑞始终只能在现实的大潮中随波逐流,面对剧目的选择也如此,面对爱情更是如此。但刘健儿显然与之不同,她对李瑞的爱意萌生于其因“爱玩乐器”而显得与众人“不一样”的气质,因而久远时光流转中对京剧的偏好成为她恒久情愫的相思见证:刘健儿将那些无法言明的复杂感情化合在期待理解的戏文唱词中,咿呀婉转的唱腔自然成为化解愁事的绝佳载体。文中有个细节对照阅读颇为有趣,不仅可以看到作者预留的草蛇灰线,更能窥探到何玉茹自开始便试图奠定的叙事氛围。与李瑞的合奏让刘健儿即使在曲终之时都沉默不语,沉浸其中的情绪是刘健儿无法自拔的重要原因,不过与他人配合时,刘健儿却俨然生活中某个惯常的时刻,同样的经历此时却无法引发她内心情绪的波澜:“偶尔老陈也会为刘健儿吊吊嗓儿,两人也可以严丝合缝,但刘健儿可以不沉默,唱完张口就能说出与刚才的唱不相干的话来。”有意思的是,李瑞不仅和刘健儿合作搭档,京剧活动室的其他唱者哪个学了新的段子,他也并不拒斥地平等对待,热心帮忙。二人面对不同对象所展示出的迥异态度早已暗示出他们永远无法抵达的精神和谐,其间的细微差别,刘健儿始终未与人言,而李瑞自然无法觉察——所谓的故事张力便由此产生,其不只存在于剑拔弩张的激烈对峙,同样被溶解在始终无法进行同频共振的精神困境中,爱情悲剧正是在这种互相倾慕对方的二人却都无法主动向前一步的内心纠缠中逐渐生成。
    京剧不仅是刘健儿表达情感的重要路径,也是作者潜藏爱情悲歌的关键隐喻,这正如刘健儿面对李瑞时的叹息,“以为戏上合拍就说明一切了,心里一直都这么以为。唉,原来也是一场梦呢。”刘健儿显然借助戏文唱词欲将满腔心事付与“瑶琴”,只是知音寥落,弦已断却始终无人合鸣——尽管京剧的配合可以做到天衣无缝,但心事的双向传递二人却始终未能顺利抵达,“她觉得,拉胡琴的李瑞和说话的李瑞不是同一个人,拉胡琴的李瑞和她是相通的,契合的,说话的李瑞像是一下子跑出去好远,加入到了许多人的队伍,令她几乎都要看不到他了。”换言之,刘健儿想象之中喜欢的李瑞是坚信“他和别人不一样”,而现实中的李瑞则随波逐流喜兴随和,这从另一方面验证了刘健儿始终沉浸于个人困守的戏中,一直漂游在自己尘封已久而未解心结的世界里。那么问题出现了,刘健儿是喜欢和她一起唱戏的处于她想象之中的李瑞还是从戏曲之中抽离出来回归现实的李瑞?何玉茹显然不热衷于向这个问题寻求最终答案,因为男女主人公之间的关系始终是复杂变动且无法言明的——刘健儿喜欢的李瑞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自我建构出来的李瑞,她将个体想象投射到李瑞身上而获得自我认知,主体在他者的身上看到自身,由此产生对他者的迷离和追崇。更重要的是,如同《春闺梦》中以梦境为这个凄怨的故事按下暂停键,文本中刘健儿的死同样将她和李瑞之间的纠结画上终止符,随着生命的终结,刘健儿不论是与想象之中的李瑞,还是一起唱戏的李瑞都将再无可能,想象与梦境虚实交互的结局验证,则让一切都像无事一般。
    京剧是承载刘健儿心事的重要载体,也是其与现实和解的内在动力,现实与虚构借助戏曲唱段自然导向了心事的抒发,不过20平米的排练活动室因而构成了实事、虚事、往事相混合的复杂空间。如果说刘健儿和李瑞在《春闺梦》中借戏互诉衷肠的桥段构成了表演空间,戏终二人的交流又形成了现实空间,那么兀然出现又被家长拉走的孩子自然形成了观看的第三空间,由此衍生出互相对立而又彼此纠缠的社会关系:他们在戏中的默契,现实中对话的闪躲,小孩眼中新奇的他们,以及读者眼里情爱纠葛的他们其实都构成一部戏,形成了看与被看、演与被演的双重模式。这种戏中戏的模式在当代文学的叙述历史上并非鲜见之例,陈彦《主角》中现实人生与戏曲故事的高度合一的“秦腔皇后”忆秦娥,毕飞宇《青衣》中筱燕秋对《奔月》嫦娥的无形对照都提示出这种叙事模式背后所具备的互相指涉。何玉茹《无事》中多次提及《春闺梦》,或许我们能够以此为阅读指向将这篇小说当做现代版的《春闺梦》。何为“春闺梦”,闺房中女子的独想、独思和独念无法实现而成梦为幻,这正是刘健儿对李瑞无法言说下情感的暗流涌动。因此,小说中较为详尽地选取了《春闺梦》中《被纠缠》这个充满梦幻的片段,以琴瑟和鸣而一度沉浸戏中难以自拔的刘健儿李瑞映照出古人的情思,将戏中人的故事与书中人的经历做了最大程度的贴合。如果说,戏中的张氏是因为对丈夫的过分思念而陷入自身的情愫引得王恢来与自己相见,那么演唱京剧的刘健儿又何尝不是借着戏文引李瑞入局,执意与其发生灵魂共振,借此逼近其内心的幽微灵魂。
    刘健儿和李瑞的爱情悲剧与人生结局不仅在于时代坎坷所遗留的现实悲剧,更源于双方始终无法言明的内心纠葛,他们的欲语还休和言辞闪躲拉扯出随着时光流逝而不可逾越的巨大鸿沟,身处其中,李瑞可以发现自己是被观看的“角色”,但不能意识到自己同样是情感的“人物”。那么当曲终人散却依然无法得到满意的答案,或许永远不再醒来便是刘健儿对人生最好的交代,因为对于她来说,当下的现实无法预知,那么回忆往昔自然比畅想未来更让人感到幸福。如果故事的结局早已注定,走向死亡实际上自然将无限心事化为淡淡无事,同时又必将形成新的百转愁肠——在小说结尾,猛然醒悟的李瑞勇敢且不顾他人的眼光拉起曾倾注刘健儿无限心事的《被纠缠》《一霎时》,爱意便在这个时候连同着京剧的奏乐奔腾不息,一发不可收拾,只是斯人已逝,戏中戏里李瑞和刘健儿的最终情感还是导向于“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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