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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歌为谁奏响——读陈应松中篇小说《熊的故事》


    

海明威在他的长篇小说《丧钟为谁而鸣》中,提出了人类命运休戚与共的命题。再延伸出来说,人类不是一座孤岛,我们栖身于天地自然间,当一个整体性的环境系统分崩离析,以及人类赖以生存之自然生态的链条断裂之时,或许便当真如海明威所援引的约翰·多恩的诗句,“千万不要去打听丧钟为谁而鸣”,悲剧的对象除了被破坏的外部,最大可能指向的是每一个人。
    陈应松小说最重要的向度乃专注于生态叙事、动物书写以及自然观念的发抒,从他的神农架系列小说如《豹子最后的舞蹈》《松鸦为什么鸣叫》《猎人峰》等,到森林深处传递出生态忧思的《森林沉默》,直至近年来的长篇小说《天露湾》写出新时代的山乡巨变,但事实上叙述的内核仍不忘却乡土世界的自然生态理念。陈应松试图拥抱的是丰富而博大的宇宙天地,小说中不仅饱蘸忧患意识,而且更重要的在于,生态自然成为他叙事结构的内质和经验反思的中介,经由此而塑造出一种生态寓言以及人类和其他生物的更高层次的定律,以此对照人世之乱象且折射人类之症兆,照亮并痛省那些不为人知的幽暗人性/兽性。
    中篇小说《熊的故事》由三条线索构成:一是葛二篓、谷半仓和谷小冬进山去往龙甲岭修路,这是人以及人“改造自然”的故事,也包括他们与动物的相处或排异;二是小熊和母熊的故事,通过动物叙事以及以它们为视角的观察方式,揭开它们为人类所捕捉并被戕害的因由,特别是后来母熊的殒命,以及与人类生存/周旋日久的小熊的反噬,将“人/兽”的并轨和区隔演绎到了极致;三是三峡遥感航拍探宝队的寻宝,当年大土匪黄金虎盘踞在龙甲岭,而后留下它们的遗产/祸端,由此牵引出更为复杂的人物主体,不仅在小说中渲染出另一种传奇色彩,而且最后刘腊货等人的出场或死亡,构成故事浓重的矛盾和惨烈的冲突,也导引出了“人-动物”交互之悲剧的根源。
    小说中的人物常常形成与自然界对话/对抗的态势,实际上他们始终置身于那个生态系统之中,他们的意图以及由此生成的全部行径,都可能将其引向某种万劫不复。除了在林子里布下了猎杀母熊的电网,以及最为骇人听闻的小熊残害刘腊货;还有小说述及的对自然的破坏以及命运的反馈,“工人们都去抢鱼,但抢不过飞鸟,还被它们啄得鲜血直流,清喊鬼叫,抱头鼠窜”。在小说中,人-动物-自然往往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这事实上构成了一种普遍而深刻的联系,最为显赫的便是人与熊之间的互为参照:第一是以熊为代表的自然的纯粹,与人世人心的复杂相对照,小说中小熊被人们“赐死”,当所有人都等待着它倒下之际,却“什么都没发生,小熊不是妖怪,不是山混子,没啥现形,谷小冬也没有变化,倒是他们现了形,疲惫、僵硬、焦急,互递眼色”。第二是以葛二篓和刘腊货为代表的针对外在生物而引发的人的内部分歧,他们二人的受伤,也包括吕队长等人的受伤,似乎对应着小熊身躯的茁壮成长而映射出来的顽强生命力,“看那小熊打着醉拳,歪歪扭扭,这么毒的酒都没能弄死它,这是只什么熊啊!乌头可是真的,大家都认识,全随酒灌进去了,都亲眼所见,要是个人,早被毒死了”。第三是关于死亡的命题,母熊的死亡与小熊生命的韧劲,预示并导向了摧毁原有之生态平衡而致使的人的悲惨命运——或许,死亡对于整体的自然而言是相互的,其总在谋求一种深刻的对等。
    值得一提的是,“熊的故事”实际上又是“人的故事”,这其中涉及故事讲述的不同方法,由此构成了小说中叙述视角的切换:“这一万块钱逼着谷小冬举起了镐头。小熊吃完蜂蜜,看到了头顶上的镐头和一脸昏暗无情的谷小冬,这不是天天喂我吃喝、同我睡觉的主人吗,它今天要打死我?这小熊竟然一动不动,用两只沾满了蜂蜜的前掌蒙上自己的眼睛。”叙述视角的转切投影出人与熊不同的“切身”处境,重要的还在于其折射出文本内在的叙事伦理。由此带来的问题是,究竟谁来讲述如是这般的“熊的故事”,讲述的伦理旨向是什么?在小说中,他们不断地为熊设定存在和生命的路径,判断它们的处境,决定它们的命运甚至对之生杀予夺。“谷小冬真是发了狠,又不轻不重地给了小熊一镐。没有人喜欢它,它没有了母亲,也不能发情,没有欲念,就是回到山冈和森林,也不过是行尸走肉,没有活着的意义,这样结束生命对它未尝不是幸事。”而这也许才最后遭遇来自熊对人的反噬,那既呈现出善与恶、真与伪以及生与死在特定/极端状态下的相互转化,同时也意味着人性与兽性的深刻辩证。
    海明威的《丧钟为谁而鸣》写到最后,罗伯特·乔丹趴在山坡上伏击炸桥,身边的天地世界兀自以其己身的形态与之交汇,“仿佛自己就是太阳升起前天色渐明的一部分”,或许恰也说明了,人与外部的他/它者在交融互渗之际,相与成为不可分裂的整体,当危机乃至死亡逼近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抵在树林里的松针地上怦怦地跳着”,外物自然已经成为主体感知生命死生荣枯的重要媒介。在陈应松的小说里,不单讲的是“熊”的故事,当然也是“人”的故事,又或者同一个故事,根本无法分割人与动物/自然,这是故事及其所展开的世界的一体两面,也彰示着一种宏大的构思及其讲述的形式。《熊的故事》最后是一出人的“丧歌”,刘腊货横死于醉醒花地里,“身子残缺不全”,而一旁的那只熊“正舔着鲜红的嘴巴”。丧歌为谁奏响?与其认为小说最终给出了鲜血淋漓却清晰真切的答案,不如说其提出的是关乎人的命运与人类未来的尖锐而复杂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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