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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里生长出的诗句 ——读张伟锋诗集《空山寂》有感


    

张伟锋是我们佤族优秀的诗人。认识他、读他的诗句有许多年头了。二十年的光阴像生长庄稼的肥土,把一个本性纯良的年轻人滋养成为不断成熟的诗人。从诗集《风吹过原野》《迁徙之辞》《山水引》《远行的河床》《月亮下的佤山》到诗集《空山寂》,可以看到张伟锋的诗歌创作进步的痕迹十分明显。在张伟锋数量众多的诗篇中,敏锐的洞察力、自我觉照力使得他逐渐走向成熟、形成个性化诗歌气质。
    兼具摄影人身份的诗人是好动的,他不断走出封闭的房间,打破时空的局囿,在天地之间畅行,去遇见可遇见的一切,又在遇见之后,对自然物、人世和充斥其间的喜怒哀乐、爱恨别离、忧思恐惧及生死保持他的觉察、明了,并回归自我的沉静、孤寂。这在诗集《空山寂》中表现得尤其突出。
    “汝欲学诗,工夫在诗外。”身体、精神的出游与丰富驳杂的阅历、广博的学识是诗人成就诗歌的基石。爱和对事物及自我的觉知能力,是其诗歌品质形成的核心因素。春夏秋冬万物皆长,诗集《空山寂》中的诗歌是在秋天里长出来的,诗歌内容丰富,犹如旷野中恣意生长的花草树木,摇曳多姿,意象横生,又凸显出空寂落寞的特质。秋天里,秋风清凉,也有阳光暖照。诗人是立体的人,自有他的多面性,他的诗歌自然也是立体的,情感丰沛,既见人见物又照见无常变化,在清凉静寂的世界里泛现一丝丝的阳光照耀和治愈心灵的温情。诗歌清凉与温暖相容、随性自由。不论是苍凉的意境还是寂静欢喜的恬淡温暖,是对虚无的体验还是对实有的把控或者一闪即逝的情绪化的宣泄,这一切的背后都源于诗人对世界对生活保持着应有的温度和觉知,源于不曾被蒙尘的爱。读张伟锋的诗是走进他精神世界的有效途径。
    “有时候,想走就走/去一趟远方,搭一趟列车/我不认识谁,谁也不认识我//……我爱这样舒展的生活/我的自由和散漫,喂养着我的灵气/和呼吸。剩余的世界是你们的/全部给你们,我一点也不要”(《远游》节选)。诗人如一滴水珠,在大海中任我游弋,亦如天空中的星辰,自在运行。他做到了用脚步、心灵和诗句挥洒珍贵的带有暖意的自由不羁。这样的诗句还有很多。例如“茈碧湖水域宽阔/可做游鱼/之上的天空高远/可为飞鸟//——若不愿如此,可在岸边的空地里/捕风,晒阳光,写小诗/发闲愁”(《茈碧湖》节选)。这首诗直白明了地描写出茈碧湖的空旷静美、干净祥和,更向读者传达出诗人对生活的态度。自由自在的精神追求是生活,闲情逸致也是生活。
    极具洞察力的诗人擅长将锐利的触角伸向四方。他细致地观察着周遭。“我说了一个字——/冷//坐在侧边的男人/便泣不成声/他的女人坐在他的旁边/但她从不给出温度//我起身面向黑夜/和他们形成孤立的三个人”(《冷》)。从同坐一个空间的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身上,诗人看到了世态冷凉。他的反应是“我起身面向黑暗”,同时敏锐觉知,肉身同在一个空间的三人,不在同一个精神层面上。诗歌境象深处隐藏着诗人对世态冷凉不可言说的悲情。诗人爱这个世界,爱生活,但他爱的方式与别人大不相同。他用出行遇见、用诗歌直抒胸臆完成对人世对生活的热爱,他爱得坦荡宽阔,爱这个世界的好,也爱这个世界的不圆满,他爱这世界的有,也爱这个世界的空。让人心眼一亮的是在诗歌《空闲》中,清晰传达出自由不羁的诗人对世间的大爱:“我仿佛回到了久违的宁静和美好/肌肉松弛,眼神柔和。我慢腾腾地//爱着渐次出现的所有事物/我默念了三首诗,关于世间的仁慈和博爱/——高矮起伏的众神,我终于在迷离中醒来”。诗人拥有一颗仁慈的心,爱世间的所有事物,包括诗句中在他对面醉倒在地、脚踝肿胀的那个男人。他因此觉知自己从迷离中醒来。有爱就是觉醒。“人总有归去之时,鞭炮的声音,向人间宣告/一个久病不起之人,终于安静地辞别/她遇到了最不好的,可能又是永恒的事情/但是,她的消亡,却让活着的另一个人/完整地,陷入没有归途的孤独”(《归去》节选)。诗人用平淡的语句展现了一次普通平凡的死亡。诗人在间接的死亡体验中对生命常态——孤独,有细腻的觉察。斯人已逝,孤独留给活着的人。诗人对活着的陷入孤独的人毫不吝啬地表达了同情。同情的背后隐藏着诗人的深度关切。
    “我本可以静下心来的/我修心,打坐,参禅——//我这样说,是因为/光辉岁月已成往事。我的墙体/出现了巨大的裂缝//我的摇摇欲坠,面对着/巨大的空寂。我以凡人的恐惧/躲避它——又以拎锤的决绝//准备击碎它”(《空寂词》节选)。无常苦空的不仅仅是包含肉体在内的物质的东西,也包括辉煌的岁月、一切荣耀。无休止的失去,令凡身肉胎的人落入无限恐惧与空寂。但诗人最终选择击碎恐惧、击碎这空寂,表现出无所畏惧的勇气。面对苦空形成的恐惧,他给自己一把锤子,同时给同感恐惧的读者一把锤子,他最终爱自己,也爱世人。《镜中六章》(节选):“那只动物园里的幼猴/若没有人相救/它一生将活在弹丸之地。这多像我/若无人伸出援手/将永远坠落深渊”。无缘大慈,同体大悲。这是爱的最高境界。因为爱这个世界,敏感的诗人由幼猴的命运想到了自己。在困境之中,人与动物没有区别,都是需要帮助解困的对象。诗意有着明显的指向:只有爱才能让这个世界得到拯救。
    在很多清明简洁的诗句里,诗人讲述他人或自述故事,看见了他者,也都一一照见了自己,完成自我内观。诗歌《空寂词》(节选):“我在里面,也在外面——//俯瞰众生。他的秘密,一定泄露给了路人/或者是岩石、草丛和树木/再或者是天空、白云和太阳——//美好的事物,总是消失得很快/而且一去不返//我既在里面,也在外面——//我摸得懂人类的空无和孤独/我看得见他们的伪装和脆弱”。诗人亦是凡人。他确切地体验着凡人都具有的情感、情绪和凡人感受到的一切。诗人扮演着世间诸相,展现诸多困扰烦忧,对这些困扰与烦忧诗人给出了解决的方式。诗歌《在昔归》(节选):“我有与植物交谈的愿望,却没有/超脱世俗的肉身——//请安静下来,和我一起驯服桀骜的心”。安静下来,自我调服,压住烦恼,这就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诗歌《静虚词》(节选):“参透了万象,读懂了万种密码/却依然选择最初的本真。在世相中/我折断过翅膀,毁损归气血——//却依然像个孩子/持有这人世间高贵的爱和善”。在人世间流浪沉浮,诗人历经种种悲苦喜乐,看破红尘又回到红尘,升华之后返璞归真,保持本心。诗人现身说法:你尽管去爱与行善,莫问前程。这也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人生就是一场苦旅,把每一次磨难当成人生的历练,心识得到升华,人就实现了自我的进步并且不惧风雨。
    诗人的这些“内观”无疑是在人世间的行走积累和广博的阅知之后自然形成的,因此诗歌漂浮着一丝禅修的意识。这在诗歌《化念》中体现得更加淋漓:“渴望远行/一个人去山中,化念//借流水的慈悲,滋养万物/借月光的开阔,销蚀坚硬//在山中,建一座庙宇/每日读经悟道//唐朝来的土,宋朝长的树/此世生的人//我听见夜凉如水/看见人的孤寂如蚂蚁”。因为有了禅修的意念,诗歌就有了澄明透亮的质感。因为有了慈悲,有了爱,诗歌便蕴藏着温暖人心的温度。
    在张伟锋包罗万象的诗句中,有清冷落寞的意象,也有宁静祥和的欢悦情趣。比如诗歌《梯田记》(节选):“我的小狗,在田边睡觉/我的秧苗,浸泡在柔和的水中。我站在田埂上/抽了一支烟”“抬头看看天空。高处的太阳/放着金黄的光芒。哦,距离天黑/还有一段距离//哦,我还可以,卷起裤脚/弯腰走进,没有栽完秧苗的水田——//我的逍遥和自由,只有我自己能懂”。在生意盎然的现实场景中,诗人以简练的诗句表现出轻盈自在、快乐祥和的那一面心境。在这个躁动不安的时代背景下,这样的诗句无疑让人感受到稀有的宁静与平和。
    张伟锋以身体、精神的形式不断出行和回归。在无数的动中,用心体悟到了静。天空、大地、自然万物乃及人世,快乐、落寞或者悲伤,像飘过身旁的云朵,诗人随意拈来,做成他清新静寂又不失温度的诗句。几十年的生命阅历,使得诗人逐渐接近生命实相。“万法唯心造”,先有这澄明的心境,心照境方明。他的诗歌因此显得澄澈清明。
    生死是一体两面。冷暖也是。悲苦与欢乐、烦躁与宁静、落寞与喧闹也是。诗集《空山寂》用寂然录、慰藉书、孤影集、空山赋四卷铺开诗歌所包容的种种,体现了它的厚度与宽度。
    “我从低海拔处/走向高原。现在,整个山脉/都在我脚下//我对着天空欢呼。之后发现/天空依旧高远/我的落寞,依旧高于我的头顶//四野无人。沿着空旷的山野/我低着头,行走了很久/突然发现,黑暗从高处落了下来//我像个背井离乡的人/在被岁月侵蚀、攻陷之后,一个人/灰头土脸地回到了故乡”(《落寞》)。一次短暂的自我胜利后诗人发现,天空依旧高远,究竟是空寂落寞。这是诗人心识的进一步提升。当诗人意识到就算自己爬上了高原、山脉低伏在脚下天依旧高远的时候,他坠入了落寞,但同时也到达了自己认知的高峰。一个认识到自己不可能高过头顶上的天空的人,是真实觉悟的人,他对平凡生命有了真切的了知。他的诗歌也就奔向了他的高峰。
    作者简介:伊蒙红木,佤族,原名刘玉红,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云月故乡》《最后的秘境——佤族山寨的文化生存报告》《鼓声已过万重山》等。其中,《最后的秘境——佤族山寨的文化生存报告》获第十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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