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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人之谜


     今年是楼兰古城重新发现 100周年。20世纪以楼兰重新发现 开始,而探索楼兰历史和文明之谜 是20世纪向新世纪移交的一笔财 富,一封试卷。 今天举世皆知楼兰。LOU--LAN (楼兰)与LOP—NOR(罗布泊)是外文 文献中出现频率相当高的词汇。
     在 日本,据说连小学课本都有记载楼 兰兴衰故事的课文。但事实上,在 1900--1901年之前楼兰已经为流沙 掩埋了十几个世纪之久。即使最富 于想像的诗人,也很少再咏唱它跌 宕悲壮、充满戏剧性的往事。
     太史公司马迁发愤撰写《史 记》的公元前一世纪前后,汉朝朝 野对“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楼兰 王国,已经有了基本了解。《史记· 大宛列传》有一段引文,提到西域 小国楼兰,并说它“有城郭,临盐 泽”。盐泽,就是“中亚地中海”—— 罗布泊。可以说,从一进入史册,楼 兰王国就与罗布泊紧密相依。据司 马迁说,这段话是直接摘自张骞本 人向汉武帝呈报的出使西域的报 告书。步张骞后尘,史官班固的兄 弟班超在楼兰劫杀匈奴使节,为汉 朝夺得西行通道控制权,而班固笔 下,楼兰成了《汉书·西域传》的头 一位重点介绍对象。
     事实上,“楼 兰”这个名字最初出现在《史记》, 是汉武帝之前的汉文帝前四年(公 元前176年)。据《史记·匈奴列传》, 这一年匈奴单于给汉文帝写了一 封踌躇满志、分庭抗礼的国书,宣 称已经使分布在汉朝西北的“引弓 之民”全部臣服,在列举的臣服者 名单中,第一个便是楼兰。 张骞“凿空”西域前,汉朝朝野 并不了解楼兰这个丝绸古道“当 道”的小国。在他从西域九死一生 回到长安时,楼兰就进入了中国史 册,开始了楼兰文明史的充满变故 冲突的新章节。《二十四史》最后对 楼兰王国作了专门介绍的,是北朝 之一周朝的《周书》。也就是说,公 元前2世纪楼兰这个神秘王国突 然出现在汉代的典籍上,又在公元 6世纪的南北朝时期抽身退出史 官的视野。
     与楼兰有关的内容之所 以生动丰富,并长期吸引了人们的 关注,都是由它在丝绸古道上的关 键位置所致。 唐代诗人以“西出阳关无故 人”比拟西域与中原人文环境迥 异,并将西域视为秘境。在汉代,走 出阳关的西行者就脱离了自己的 文化土壤;如果白龙堆沙漠和雅 丹、盐壳的神秘恐怖没有使他丧尽 继续西行的勇气,那么在第一个接 纳他的塔里木绿洲,他便生活在一 群陌生人之中了。这些人相貌、习 俗都与其截然不同,说着像“鸟鸣” 般古怪难解的语言,以芦苇秆、胡 杨红柳枝为笔书写蝌蚪般的文字, 这文字也是从右读到左,却是横着 写的。没人知道他们从哪儿来的, 自何时起便生息在这罗布泊岸边 古老的三角洲,更不清楚他们的文 明类型、种族从属……。很可能当 时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来龙去脉了, 因为在这天之一隅或许早已延续 了十几、甚至几十代人。不是张骞、 班超疏忽,不是司马迁、班固、范晔 眼界受到屏蔽,对一个没有历史的 绿洲古国,往事早就隐藏在岁月风 霜之中了。——这不就是“世外桃 源”吗?这不等于进入了《山海经》 《穆天子传》的神话世界吗?
     解读楼兰人来历与楼兰文明 之谜,不可能仅仅依靠史册,还要 凭借探险家们在上世纪100年间 的努力。
    西部探险史上,重新发现古国 楼兰是进入20世纪的重大事件之一。
     1900年3月28日下午3点, 一支驼队无意中路经了一处古老 的寺院遗址。这是时隔十几个世 纪,为流沙掩埋的楼兰文明首次复 显于世。驼队是瑞典探险家斯文· 赫定组织的,他的目的只是做一次 前人从未做过的自北向南,穿越罗 布荒原的大地测量。而他无意中却 承担了评判《史记》《汉书》有关记 载的可信性的工作,接续起因北朝 史官搁笔而中断了十几个世纪的 线索。
     一天后,人们谈虎色变的黑 风暴——当地人称为“喀喇布兰” ——使赫定的驼夫奥尔得克暂时 迷途,并闯入一个气势宏大的遗 址。见到奥尔得克从遗址带回的木 雕,赫定决心在明年初春风季前要 重来这一带考察。 1901年1月,英国探险家斯 坦因抵达在楼兰古城以南大约 1000公里之外有个足球场那么大 的废墟。这地方后来以尼雅遗址著 称。在一栋基本完好的房间,清理 完积沙斯坦因见到一屋子的文献, 拿他的话说,是“发现了一个楼兰 王国的档案库”。
     文献写在木质简 牍上,说明它通行的时期是纸张广 泛使用之前;文字在当时没有人认 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神秘文 字被学者们破译出来,并确认它就 是中国古籍上提到的“梵书”之一 佉卢文。而进一步研究证明这种文 字是楼兰王国的官方通用文字。随 佉卢文文献的翻译出版,另一部在 传统正史以外的楼兰历史,丰富了 人们的认识。 1901年3月3日,斯文·赫定 将营地驻扎在一座高达十余米的 废弃佛塔脚下。他终于如愿以偿, 回到了去年在大风季节发现人类 古老文明遗迹的区域,并找到一个 规格极高的古城。据解读从古城带 回的汉文文书,可以确认它就是潜 藏在史册一千多年的、著名的楼兰 城。而那个佛塔被视为楼兰古城的 “城徽”。这是塔里木重新发现的第 一个能够在历史上找到确切记载 的遗址。正是楼兰古城的再发现, 直接引发了新疆探险考察热和丝 绸之路热。无巧不成书。同年1月 斯坦因找到的佉卢文档案中有一 个多次出现的词汇KROLAINA,专 家们认为,这就是“楼兰”这个中文 名词的语源。然而KROLAINA的 含义却是“城市”。这使我联想到了 中文繁体的国字。仓颉造字时代, 在人们心目中有个四四方方的墙, 有执戈巡行的士兵,有定居的居 民,有一定的领土范围,这,就是一 个国家了。
     据此可以推知,楼兰之 名首次出现在《史记》时,也就是公 元前2世纪,大约离开它形成城 市、出现国家体制,并不太久远。 1906年,美国的地球物理学 家亨廷顿为研究气候与文明关系 的课题来到罗布泊。他是第一个在 罗布荒原发现楼兰王国时期墓葬 的人。就是他,将世人的注意力引 到了想要弄清楚:创造了神秘的楼 兰文明、深刻影响了中外交通史进 程、崇信佛教、使用“死文字”佉卢 文、在“中亚地中海”罗布泊岸边繁 衍了若干世纪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呢?而这些人是从哪里来?在公元 5世纪以后,又到哪里去了呢? 亨廷顿以后,许多人在原楼兰 王国区域发现过、见到过楼兰的墓 葬。
     1980年,新疆考古工作者们还 在孔雀河下游的“古墓沟”发现了 壮观的太阳形墓地。墓葬中出土过 数以百计的枯骨;干尸,可以肯定 都不是蒙古人种。瑞典探险家斯 文·赫定甚至感到奇怪:汉族在楼 兰王国境内曾普遍居住,有军人、 屯田士卒、官吏、商人、使节……, 为什么罗布荒原从没有发现过汉 族人的墓地?一个解释是:汉族死 后都运回祖籍安葬了;另一个解释 是:罗布荒原没发现的基地还很 多,其中将会有汉族墓葬。近几年 我在当地多次听说,有人在孔雀河 古岸发现了“将军墓”,墓主是个汉 族将军,墓中还有墓志;前不久又 听说有人在罗布荒原打柴时曾跌 入一个墓穴,那墓穴的形制竞与北 京的老山汉墓颇为类似。这类传说 从来几乎是无法证实的——当然 也就很难根本否定。可不管怎么 讲,上述情况表明,楼兰人的来龙 去脉、楼兰文明的内涵,的确还是 未解之谜。
     1997年,我在新疆且末的古 城见到了一个木乃伊。我不是考 古学家,也不打算就其年代妄作 推断,但他显然十分古老。他是蜷 起膝盖,仰面安葬的,身高至少有 190-200公分。——那是一个篮 球明星的身材。须发是亚麻色,见 到他我马上就想起法国作曲家德 彪西的名曲《亚麻色头发的少 女》。他给我的直观印象,一是完好 惊人,像睡着了;二是与北欧人相 似;且末出土完好如生的木乃伊 由来已久,19世纪路经的外国探 险家屡次提到过。1900年初斯文· 赫定第一次到且末时,正好有个 在荒漠过夜的牧童为取暖临时拔 起干枯红柳,无意发现了一个墓 地。因为墓中的木乃伊肤色如生, 仿佛沉沉睡去,赫定竟判断这是 俄国“十二月党人”的遗骸,几十年 前他们失败后流放西伯利亚,又 从西伯利亚逃亡到了这里。之所 以出现这个错误,是因为木乃伊 太完好了,完好得让人不敢逼视。 也因为这些“人”,显然有欧洲人的 特征,与当地居民迥不相同。且末 地方,曾在楼兰王国领土之内。所 以我赞同中国学者韩康信在《丝 绸之路古代居民种族人类学研 究》所作的科学结论:楼兰王国居 民的主体是“欧洲人种印度——阿 富汗类型”,此外在王国疆域居住 的还有“分布位置最东的古欧洲 人类型”的土著。 据中国正史《南齐书》,神秘 的楼兰王国(已改名为鄯善)是在 公元5—6世纪间,在北方民族大 “换班”过程,为丁零所破,“人民散 尽”。在这之前,《魏书》记载,沮渠 安周西渡流沙,进攻楼兰,楼兰国 大乱,国王自己“率国人之半奔且 末”,王子则归顺入侵者。也就是 说,在楼兰故地彻底放弃,变为荒 漠之前,一部分国民逃亡了,留下 来的是死也不愿意放弃家园的 “顽固分子”。
     敦煌石窟发现的唐朝古方志 《沙州都督府图经》证明,楼兰亡国 一个多世纪后,罗布泊岸边仍然居 住着楼兰的遗民。斗换星移,十多个 世纪过去了。清初统一西域战争过 程,八旗劲旅追击敌人时,深入到 罗布荒原的林莽,发现了死守在罗 布泊水域自成聚落的居民。由于极 度闭塞他们又回到了刀耕火种、结 绳记事的蒙昧时期。尽管楼兰的辉 煌往事、发达文明已经远离罗布荒 原,当年森林覆盖率达到百分之四 十的楼兰绿洲早就养育不了那样 多的人口,但它的遗民仍然固守河 湖水域,不肯离去。清廷曾决定将他 们盍族迁往更适宜居住的河西走 廊,但一次“全民公决”,否决了放弃 故土的“重生”计划。就像一株古胡 杨难以移植到中原城市,他们已经 不可能轻易离开罗布泊水域。 清代的地方志一再提起罗布 泊畔的土著居民,将他们看成自生 自灭的野人;过往的人们甚至称他 们“阿布达勒”——叫化子。他们并 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当然也不在 乎历史怎样评论。他们“固执”地称 呼自己的首府为“阿不旦”,就是“好 地方”的意思。他们的语言是维吾尔 语的三大方言之—“罗布方言”,而 出现这个概念时,懂得并使用“罗布 方言”的只有百人之数。人们称他们 为“罗布人”。最后一个有权威的罗 布人酋长、清廷钦命所封世袭五品 伯克昆其康去世于l898年。他死 后,固守罗布泊岸边的罗布人就失 去了凝聚力。从那时起,罗布人陆续 融入近代社会,获得新生的同时,最 终失去了特色。当然不能将罗布人 等同于楼兰人,但相同的家园、类似 的命运,毕竟为我们揭开楼兰人之 谜提供了启示,为我们寻找失落的 楼兰文明指示了路径。 1972年,罗布泊已经不复存 在。
     但现在罗布泊之谜和楼兰人来 龙去脉,仍然是“世纪考题”,还没 有一个标准的答案。 21世纪已经到来。随着神秘 的“小河”再显人间,米兰(汉代的 伊循城)汉唐以前的文明崭露头 角,楼兰人从何而来,又怎样失落 在如流岁月的千古之谜,将得到科 学的解读与诠释。在我,关心的主 要不是答案——当然会有一个令 人满意的答案,而是探索答案的整 个过程,而是探索者的发现、寻觅; 执著、献身。
    原载:《百科知识》2001.6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