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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是我们的影子——重读《皇帝的新装》


    《皇帝的新装》因其特定的哲理寓意而成为一个被大家默认的“成语”。这个故事里的皇帝,因穿着空空如也的衣服在大街上举行游行大典,而被万人所笑,为万人所不齿,故声名远扬,万人皆知。而我却不但同情他,甚而生出几分喜欢来。
    想想看,一位发痴的皇帝,他的爱好只在穿漂亮的衣服,这实在并不算一件“骄奢淫逸”的事情,倒称得上是一个可爱的缺点。何况安徒生也说了,“在他住的那个大城市里,生活很轻松,很愉快。每天有许多外国人到来。”这样看来,这个皇帝所治理的国家也并不见得有多糟糕,反倒衬出一种太平感觉。实际上,安徒生的这个故事,旨在深刻剖析人性,这国王的显赫身份无非制造一种更富戏剧性的效果罢了。
    皇帝的可怜,在于他遇到了深谙心理战术的高级骗子。这两个骗子把皇帝给骗了,而且骗得很彻底。他们哪是等闲之辈,不但花言巧语,而且手脚麻利,竟一个动作接一个动作在你面前舞弄,总是让你刚进入这一套程序即拉你进入下一套程序,不由你不跟着他们走,以至弄得光着身子游大街的千古尴尬。但皇帝到底让人同情,你看,他想拥有一件神奇的衣服,这衣服竟可看出他的王国里哪些人是聪明人,哪些人是傻子,哪些人称职,哪些人不称职,这样一件衣服,可一劳永逸地获得一种绝对正确的判断力,作为一位皇帝,他怎能不心动呢?谁料这衣服原是一个骗局,它不但骗了两位忠诚的大臣,也骗了皇帝,甚而骗了大街小巷上所有的人。欺骗的机制只在于——任何人都无法做到百分百的自信——包括皇帝,同时,任何人都惧怕被权利机制排斥在外——除了皇帝。皇帝是专制统治者,只有他可以暂时获得绝对的权威并“指鹿为马”。然而,在这个故事里,“皇帝”恰恰是最早意识到自身的欠缺的人。当他准备去看织布时,他犹豫了,他害怕了,他感到不自在起来。当他连续派两位诚实的大臣去打头阵时,已表明他对“神奇”的织物存敬畏之心,亦表明他具有的恰恰是普通人普遍存在的对于自身局限性的自觉。
    读到“善良的老部长”在骗子的“诱导”下大声赞美那件虚构中的华服时,我们差不多都要高声发笑起来。甚而不由得将自己的头高昂起来——瞧这傻呼呼的老部长!面对一个空空如也的织机却决不敢说出实话来,还与那骗子一唱一和将看不见的布匹夸赞得天花乱坠。然而,这样的情节是否让你屏息片刻?在一低头的思虑里,我们是否也生出对老部长的同情之心?让他打头阵,只能碰到枪口上了。
    皇帝终于决定亲自去看一趟了。皇帝傻眼了,在两位官员对布的齐声赞美中,皇帝心里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我什么也没有看见!这真是荒唐!难道我是一个愚蠢的人吗?难道我不配做皇帝吗?这真是我从来没有碰见过的一件最可怕的事情。”
    这确是最可怕的事情!他得不到任何的援助,也无法自救。因为他实际上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社会人”。他没有获得足够的心灵力量来做强大的“自然人”。皇帝的身份使他有足够的资本独断专行,何至于害怕起两个骗子来了,他害怕的只是他自己,这正是他的可爱之处,也是可悲之处,他不由得说,“啊,它真是美极了!我表示十二分的满意!”
    跟他来的全体随员也仔细看了又看,可是他们也没有看出更多的东西。不过,他们也照着皇帝的话说:“啊,真是美极了!”他们建议皇帝用这种新奇的、美丽的布料做成衣服,穿上这衣服亲自去参加快要举行的游行大典。这是随从们推波助澜啊,随从们倒也未必存了恶作剧的心理,仅仅是因为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害怕自己是一个例外——一个被众人指认的傻瓜。
    不仅是这些随从们,还有大街小巷的所有老百姓们。
    这么着,皇帝就在那个富丽的华盖下游行起来了。站在街上和窗子里的人都说:“乖乖,皇上的新装真是漂亮!他上衣下面的后裾是多么美丽!衣服多么合身!”
    这便是世间所能想象到的最滑稽的戏剧。细思量,设若我们是其中的一员,莫不也使我们汗流满面——也许,我们与这皇帝、与全城的百姓并无两样!安徒生极写皇帝的丑,所针对的却是芸芸众生和普遍人性。并且告诉我们每一个人,我们并不比这戏剧场上的任何一个角色来得高明。因此,这部戏才强烈地震撼了我们。为何做一个敢说真话的人竟是如此之难。那是因为我们离自然状态越来越远。你看那天真无邪的孩子,惟有他无所顾忌地叫出声来:
    “可是他什么衣服也没有穿呀!”
    “上帝哟,你听这个天真的声音!”爸爸说。于是大家把这孩子讲的话私自低声地传播开来。
    你听这个天真的声音!这就是安徒生在这个故事中最终要说的话。
    “他实在是没有穿什么衣服呀!”最后所有的老百姓说。可见,天真的声音产生了效力,连皇帝——这位可怜的皇帝也微微发起抖来,因为他似乎觉得老百姓所讲的话是对的。不过他自己心里却这样想:“我必须把这游行大典举行完毕。”他再次明确地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一种笑料,但喜剧的要求使他必须将自己的角色演完。
    事情的结局应该是,没有谁像皇帝那样羞愧自己的盲从。
    但我们只顾着去指责他了,而没有充分意识到,正是在皇帝身上,我们指认出自己的影子。
    原载:《文艺报》2010年12月15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12月15日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