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网-语言文学网-读书-中国古典文学、文学评论、书评、读后感、世界名著、读书笔记、名言、文摘-新都网移动版

首页 > 学术理论 > 专题研究 > 明四大奇书研究 >

谈《三国演义》诸葛亮出场的艺术


    《三国演义》对诸葛亮出场的艺术处理为历来批评家所欣赏。诸葛亮是《三国演义》中着意刻画、热烈颂扬的英雄人物。在魏、蜀、吴的分争中,诸葛亮的出场是一个历史转折,在作者笔下的诸葛亮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和军事家,是智慧和忠贞的化身,在他身上作者寄予着敬爱之情。鉴于诸葛亮在小说和作者心目中的地位,作者竟以34回的篇幅竭力渲染一种“天地反复兮,火欲殂;大厦将崩兮,一木难扶”的局面。然后让刘备跃马檀溪,惊魂未定之际,汉室江山频临灭亡之时出场,以显示诸葛亮斡旋天地,补缀乾坤的伟力。在这样时刻出场的诸葛亮,自然一亮相就得光彩照人,不同凡响。这就需要在人物出场之前先润湿笔墨为其立传造像。为此作者苦心经营,颇劳神思。
    作者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在情节主线上打开缺口,扩展回旋之地,以便插入笔墨。这条情节主线眼下是这样的:刘备跃马檀溪路遇水镜先生,水镜先生见诸葛亮,刘备访诸葛亮,诸葛亮出场。倘若如此办理,那诸葛亮出场之前就无从施以笔墨,这就需要节外生枝,且看作者是怎样运笔的。
    水镜因问玄德曰:“吾久闻明公大名,何故至今犹落魄不偶耶?玄德曰:命途多蹇,所以至此。水镜曰:不然。盖因将军左右不得其人耳。玄德曰:备虽不才,文有孙干、糜竺、简雍之辈,武有关、张、赵云之流,竭忠辅相,颇赖其力。水镜曰:关、张、赵云,皆万人敌,惜无善用之之人。若孙干、糜竺辈,乃白面书生,非经纶济世之才。玄德曰:备亦尝侧身以求山谷之遗贤,奈未遇其人何!”水镜曰:“今天下之奇才,尽在于此,公当往求之。玄德急问曰:奇才安在?果系何人?水镜曰伏龙、凤雏,两人得一,可安天下。玄德曰:伏龙、凤雏何人也?水镜抚掌大笑曰:好!好!玄德再问时,水镜曰:天色已晚,将军可于此暂宿一宵,明日当言之。”情节的发展是矛盾冲突的结果,矛盾的趋向解决预示着情节的演进。这段文字围绕着人才问题展开矛盾冲突。作者从刘备“落魄不偶”起笔,循着情节主线,紧针密线,步步推进,待“伏龙、凤雏,两人得一,可安天下”一句,波澜迭起,筑成高潮。而“伏龙、凤雏何人也?”这一急问,又把矛盾的解决倒向边缘,见诸葛亮的情节即刻告成。不想就在此时作者揽住文势,大笔回旋,水镜抚掌大笑曰:“好!好!”作者抽刀断水将诸葛亮的事一笔宕开,而乘势掀起伏龙、凤雏的团团迷雾,并由此做出许许多多文章来。在团团迷雾中登场的不是诸葛亮而是徐庶。徐庶和司马徽(水镜先生)这两个人物正是作者手中的两支彩笔,专门用来为诸葛亮的形象增光添色的。诸葛亮作为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是不能只靠静止来刻画的,而必须借助生动的情节。但由于人物尚未出场,因此通过实写人物的语言和行动亦属不能,而只能是虚写。在这里作者以徐庶和司马徽两个人物作为虚写手段,他二人的作用主要是介绍诸葛亮。除了交待他的家室还要渲染他的才能,这后一点更为重要。
    作者用的是两副笔墨:直接和间接的。所谓直接就是经营徐庶、司马徽作褒扬之词。这褒扬之词小说中俯拾即是。司马徽说,此人“可比兴周八百年之姜子牙、旺汉四百年之张子房也。”若此人可以出来辅佐,天下可不平乎!所谓间接,即徐庶、司马徽作诸葛亮的陪衬,明写前者,后托后者。作者笔下的司马徽“松形鹤骨,器宇不凡。”初见刘备时的一席谈,足见他智才过人,非等闲之辈。至于徐庶,则怀王佐之才,以择人而视。作者用多种笔法来描写徐庶的超群不俗。既有“计袭樊城”的正写,又有曹操智赚徐庶的映衬,还有刘琦涕泣而别的烘托。然而无论是徐庶还是司马徽都不过是诸葛亮的衬托之角色。
    作者先以酣畅的笔墨写他们的才德,末了又用两句话把他置于陪衬的地位。“玄德拜请水镜出山相助,同扶汉室。水晶曰:山野闲散之人,不堪世用,自有胜吾十倍者来助公,公宜访之。”玄德听徐庶荐“使启可亲往求之”,就问:“此人比先生才德何如?”庶曰:“与某比之譬有驽马并麒麟,寒鸦配鸾凤耳!”驽马、寒鸦尚且如此,麒麟、鸾凤又当何论?不难看出作者寄予徐庶、司马徽的一切赞语,最终是把他们加倍地落在诸葛亮身上。徐庶和司马徽的作用至此结束。于是一个往曹营见母,一个飘然而去,各有下场。
    由于伏龙、凤雏之迷,原是故作惊人之笔,因此作者在达到目的之后,便借徐庶走马之际,把谜底解开。刘备大喜过望,似醉方醒,如梦初觉,引众将回至新野。刘备乃和关、张同去南阳访诸葛孔明。至此围绕人才问题形成的矛盾冲突方告结束,情节也由想见诸葛向诸葛亮出场急剧发展。然而此时作者意犹未尽,为了给诸葛亮出场再作点缀,便又妙笔生花,另辟新径。且说徐庶既别玄德,感其留恋之情,恐孔明不肯出山辅之,遂乘马直至卧龙冈下,“入草庐见孔明,孔明问其来意。”“徐庶曰:将公荐与玄德。玄德即日将来奉渴,望公勿推阻,即展平生之大才以辅之。”“孔明闻言作色曰:君以我为享祭之牺牲乎!说罢,拂袖而入。”徐庶见过孔明之后,作者的笔锋不是顺写去南阳寻访诸葛孔明,而是追踪已下场的徐庶。徐庶见诸葛的情境突兀而来,使得文理有些失调,这正是作者匠心之所在。文章就作在孔明“作色、拂袖”上。若孔明满口允诺,毫无推阻,那诸葛亮出场便指日可待了。作者亦不宜再节外生枝,如今孔明坚持不出,作者便就势把诸葛亮的出场时间从隆冬延迟到第二年春天,从而取得了充分的时间和空间,在刘备南阳请诸葛亮身土从容泼墨,这就是“刘玄德三顾草庐”。
    尽管“三顾茅庐”有史实根据,并非作者杜撰之笔,但如何安排和插写这一情节,依然属于艺术处理的范畴。刘备请诸葛亮出山,史书上的记载很简单,只说:“凡三往乃见”短短五个字。在《三国演义》里犹敷衍出36、37、38回,“三顾茅庐”一大段精彩篇章。如果说司马徽和徐庶的出场,是在用人物作介绍和陪衬,那么“三顾茅庐”则是致力于渲染、烘托,自然是为刘备思贤若渴的政治家喝彩,同时也是对诸葛亮的淡泊胸襟、清高品质“稀世之才”的神化。卧龙冈超然出世的景色,此起彼伏的歌唱、吟咏之声,飘忽不定的逸人隐士,这一切无不带有神秘色彩。作者潜心布置一种扑朔迷离的氛围,借以深化人物的性格,增强人物形象的魅力。为了布置这样一种氛围,作者摆下了一个又一个迷阵。“忽见一人容貌轩昂。丰姿俊爽,头裁逍遥巾,身穿皂布袍,杖黎从山僻小路而来。”“将近茅庐,忽闻路旁酒店中有人作歌。”“遂下马入店。见二人凭桌对饮:上首者白面长须,下者清奇古貌。”“至中门”“忽闻吟咏之声,乃立门侧窥之,见草堂之上,一少年拥炉抱膝,歌曰:乐躬耕于陇亩兮,吾爱吾庐。”方上马欲行,忽见童子招手篱外,叫曰:老先生来也。玄德视之,见小桥之西,一人暖帽遮头,狐裘蔽体,骑着一驴,后随一青衣小童,携一葫芦酒,踏雪而来,转过小桥,口吟诗一首。”这里一共写了五个人,诸葛亮之友崔州平、石广元、孟公威、其弟诸葛均、岳父黄承彦。作者让他们穿梭般上场制造假象,大有兵不厌诈的情景。作者充分利用了读者对诸葛亮的渴望心理,反复运用“忽闻”“忽见”等字眼,牵动读者的神思,挑起一个又一个悬念,然后在似是而非的迷阵中把读者引入不知底里莫测高深的境地。作品中出现的这五个人物有的是少年,有的是老者,形式各异,容颜相疏,而作者竟能屡设骗局,摆迷魂阵,其原因就在于此时读者心目中并没有一个完整的诸葛亮形象。作者虽洋洋洒洒大施笔墨介绍诸葛亮,但从不给形象外形以鲜明特征,如年岁、相貌之类,这就使诸葛亮的形象有很大的可塑性,读者只能从气质上去猜度,却不能从形貌上作判断,作者用心之精细可见一斑。
    “三顾茅庐”一节,作者本意是有意布置一个有利形象的氛围,让诸葛亮出山,但其笔墨却始终不离“避世”。卧龙冈清净异常,在大乱之年这里依然是世外桃源,“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地不广而平坦,林不大而茂盛,猿鹤相亲,松篁交翠。”出入其间者,无不是悠乐闲散无意功名的逸人隐士,或歌“独善其身尽日安,何须千古名不朽。”或歌“乐躬耕于陇亩兮,吾爱吾庐。”至于诸葛亮则高吟“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荣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南阳有隐居,高眠卧不足!”无不是看破红尘与世无争的意思,甚至草堂门上也大书一联:“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出山与避世是决然相反的矛盾行动,但这行动上的矛盾在诸葛亮身上却是统一的。“避世”仅仅是“出山”的曲折反映。司马徽再荐名士一节,有一段文字:“众闻孔明之志若何,孔明但笑而不答,每常止比管仲、乐毅,其才不可量也。”管仲、乐毅是治国安邦的栋梁之材,这就表明诸葛亮并不是那胸无大志的碌碌之辈,只是怀才不遇而已。正因如此,当这个以“久乐耕锄,懒于应世”的诸葛亮一旦遇上帝室之胄刘备这个明主,一旦为刘备的爱国忧民之心所动,便毅然收拾琴书离陇亩,辅佐刘备图汉室大业。用他自己话说:“吾受到刘皇叔三顾之恩,不容不出。”“待我功成之日,即当归隐。”这就是作者所竭诚歌颂诸葛亮的忠贞之德。
    作者极写诸葛亮的避世,正为了强烈反射他的出山,表现他重国利轻私事的情操。而与诸葛亮恰成对照的便是那高唱隐士之歌无意于治国安民的崔州平、石广元、孟公威之辈。劳神于前,别虑于后。由于作者在诸葛亮出场之前作了如此精巧的布局,如此生动的渲染,因此在诸葛亮出场之际,作者只用了一句话来描摹形象:“玄德见孔明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头戴纶巾,身披鹤氅,飘飘然如神仙之概。”这寥寥三十来个字,由于有洋洋洒洒一万多字的烘托,所以能收到画龙点睛之效。就此一笔南阳卧龙诸葛亮的形象便跃然纸上,非同凡响,其精纶寄世之谈,斡旋天地之力,无不昭然于目。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