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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崇祯本评语中的潘金莲形象 ——“评语”研究之一


    崇祯本《金瓶梅》评语对潘金莲形象的评论,态度是公正的,评论也是准确的,完整深刻地显示出她的面貎与性格。比如第一回写她 “缠了一双好小脚”、“做一件扣身衫子”时,对她的青春张扬、不安平庸的品格,评曰:“一生伎俩”,可谓“入木三分”。第二回写她招待武松饮酒,“酥胸微露,云鬟半亸”时,评语指出:“画出一个佳人”,“描出动人处,令人消魂也”。说明评者确认潘金莲是个美人,外貌动人,气质姣好,但也说明她性格轻佻,矫揉造作,惹事生非。第四回书中写“这妇一面低头弄裙儿……”,来勾引男人时,评语说:“句句推辞,句句撩拨, 不由人死也”;“写情处,读者魂飞,况身亲之者乎!”评者对金莲明显已有批评与否定之意。综合起来,评语中的潘金莲形象,其特点可用四个字概括:情、毒、淫、贪。下面分别叙述之。
    潘金莲形象的特征之一:“情”。潘金莲对西门庆是有情的,而西门庆对潘金莲亦有情。潘金莲对西门庆之情,主要表现在“初恋”与“辞灵”。
    初恋。金莲与西门二人的初恋,概括评语之言,大约经过了三个过程:媚致、心许和言许。媚致,俗语曰引诱,大约就是故意含羞、暗送秋波之意。第三回写妇人“见西门庆过来,把头低了”。评语即为:“媚致”。用这种含羞的勾引动作,以期引起西门庆的注意,否则你低头作甚?心许,即心里已经答应或同意了。书中王婆原拟让潘金莲购物,招待西门庆饮酒,潘不动,只好王婆去了,这时“那妇人道:‘干娘免了罢’”。评语曰:“身不动处,正是心动处。”这是初恋的第二步。言许。从言语上看,两人已心照默许。当王婆与西门庆谈及他的大妇已亡,无人主中馈时,西门庆说:“自恨自己夫妻缘份上簿,自不撞着哩!”评语曰:“远在千里,近只目前。”评论两人的态度相契,即如是“言许”耳。通过媚致、心许、言许三个过程,完成了金莲与西门庆的初恋。
    辞灵。第八十六回西门庆死去,淫金莲被逐出门时,书中“金莲穿上衣服,拜辞月娘,去西门庆灵前大哭了一回”。评语曰:“众妾散去, 独金莲辞灵大哭,可见情之所钟,虽无情人,亦不能绝。”关键是“情之所钟”四字,说明别人没有做到的,她做到了,可见金莲之情也。联想金莲抛弃武大灵牌于不顾,更可见对西门庆还是有感情的。想此金莲哭辞西门庆时,其所以有情亦当有因。辞前,金莲被月娘扫地出门,情景十分凄惨:“箱子与他一个,轿子也不容他坐。……把秋菊叫到后边来,一把锁就把房门锁了。”可以说,在爱情上,金莲是个失败的巾帼。
    潘金莲形象特征之二:“毒”。金莲之毒表现为:害武大;害瓶儿; 害西门庆。吴月娘骂其为“毒心俏口”者。
    害死武大。第五回原文说:“毒死武大当夜,妇人在房里点上灯, 下面烧了大锅汤。”潘金莲就是用白汤调上砒礵毒死武大的。评语曰: “读此而不发指心裂者,非情也。”“发指心裂”是评者极度悲愤语,如无强烈是非观念者,当无此评。也将金莲性格中之毒之硬,表露无遗。因此第六回中,在武大死后,金莲将“武大灵牌丢在一边”,就不足为奇了。评者讥刺说:“带孝不出真心,虚心原是可省。”指出金莲给武大带孝、设牌位,都是弄假象给人看,並不是真心的。
    害死瓶儿。金莲刻毒之处,在获知瓶儿怀孕之后,达到极致。第二十七回说:“金莲笑道:‘我老人家肚内没闲事,怕什么冷糕吗?’”评语道:“字字道破,不管瓶儿羞死,俏心毒口,可爱可恨。”可恨可也,可爱何处?这种妒心十分可怕,即便不能以口杀瓶儿,也能以口杀其子。下面月娘的一番话,说到了要害,触到了痛处,故金莲反应强烈,然仍然是一个失败者的形态。第七十五回月娘道:“你害杀了一个,只多我了。” 这是对其害杀瓶儿行为的一种谴责和揭露,大快人心,故评语亦曰: “善哉,善哉,大为瓶儿出气,即我胸中郁结,亦为一开。”那潘金莲见月娘骂她这等语言,自感受挫,受不了了,故“坐在地上就打滚撒泼,自家打几张嘴巴”,可谓丑态毕露。评语幸灾乐祸道:“有趣,有趣,好看,妙妙,妙妙。”金莲在此回合中彻底失败了,可谓巾帼失势。
    害死西门庆。第七十八回中,评者把潘金莲看成是害死西门庆的罪魁祸首:“此药较武大药所差几何?吃法与武大吃法所差几何?”西门庆之死,是与潘金莲淫欲过度所致,从这一点上来说,也可以说是她害死了西门庆,但与毒死武大绝对是两回事。从评语中,可见评点者对潘金莲的愤慨之情。但评语把此事与潘金莲毒死武大相提并论,可谓迂腐,两者还是有区别的。让“读者猛醒”是对的,认为是“因果循环” 则未必,并非因西门庆害死武大,就让西门庆死在潘金莲手里,这是不科学的。
    潘金莲形象的特征之三:“淫”。第十一回书中批评金莲“说起来比养汉老婆还浪。”评语说:“虽仇口,却句句是金莲实录。”故曰:“淫” 是其最大特征之一。评语表示其淫欲的特点为:灭伦败纪;妒忌。
    灭伦败纪。书中第五十七回:“潘金莲猛抬头见了敬济,就是猫儿见了鱼鲜板一般,不觉把一天愁闷,都改作春风和气。”评语说:“烦恼中见了欢喜冤家,固火烧一剂淸凉饮。”写金莲淫荡,不分对象,与女婿通奸,是她性格中的主要特点之一。为此,她要把住在她那里的母亲潘姥姥撵回家,“把手只一推,险些不把潘姥姥推了一交,便道:‘怪老货,你与我过一边坐着去。’”表示不能容忍。只此二事,评语甚为严厉,不留情面地批评说:“动念情欲之起,忿怒之发,不难灭伦败纪,不独一金莲也。”金莲确实如此,故得此评。
    妒忌的表现之一,就是专宠。在李瓶儿要入西门庆家门时,潘金莲就要西门庆赌个誓,表达专宠之意。评语说:“妒甚,气甚,恨甚。”可谓一针见血。后瓶儿时代,西门庆多淫其下人,金莲亦不能容忍,其妒忌、泼辣的性格就充分展现出來。如第七十二回误听如意儿怀孕,“潘金莲一把手把老婆(按指如意儿)扯住,只用手抠其腹”。评语对此嘲笑、挖苦道:“瓶儿已有子擅宠,金莲受累极矣。故今捕风捉影而抠其腹, 可谓曾经蛇咬,梦井索而惧也。读之喷饭。”评点者还说:“忽思前,忽虑后,忽恨张,忽怨李,金莲一腔痴妒,千古如生。”当是确论。第七十五回潘金莲终于与吴月娘爆发了公开的冲突。潘金莲质问吴月娘说: “可是大娘说的,我打发了她家去(指把潘姥姥撵回家),我好把拦汉子?”月娘道:“是我说来,你如今怎么我?”对这种针锋相对的争斗,评语说:“两下蓄心已久,一触便来,真如雷轰电掣,不加思议,不用安排, 可观可听,妙,妙。”
    潘金莲形象的特征之四:“贪”。潘金莲不仅贪色,亦且贪权、贪财。先说贪权。金莲在西门庆家地位并不高,有月娘掌家,她不过是众妾中的一个,她不安心现状,不仅有夺权之想,更有夺权之行,争个头把交椅,或实权人物。从下面的例子,可以看出评语的中肯、尖锐处。她攻击月娘管家不善,未照顾好西门庆,言外之意就应当由别人做。书中她说:“一个大姐姐这般当家立纪,也扶持不过你(按指西门庆)来,可可儿只是他(按指李瓶儿)好。”意谓月娘宠着李瓶儿,以此挑拨西门庆。评语说:“提出月娘做主,独题目正大,得树敌之意,自使西门庆恼不得。”她甚至进一步挑战,说自己只是管钱,做不了其他事的主,吴月娘反唇相讥:“该那个管,就交与那个就是了,来问我怎的?谁肯让的谁?”评语说:“想是西门庆百种虛心,月娘一番冷脸,如画如睹。”既是向西门庆出面提出管家问题,月娘照样火气大,不肯相让。
    对于金莲的贪图财物,第七十八回的评语说:“金莲于财色二者无所不爱,然亦有以其不甚爱而易其所最爱者。色不可以自主,而财亦其乐得也。”谁送的礼她都收,包括下人仆妇送的礼。她在金钱上的计较,可以说到了十分吝啬的程度,她甚至拒付潘姥姥一钱银子的轿子钱。评语说的很中肯:“金莲小气,不独在色上着脚,即财上亦十分郑重,可见四者之欲(酒、色、财、气)一齐都到。”对金莲的认识可谓透骨入髓。她看中的东西,如拿不到,她可以公开索要。自已明明放着皮袄不穿,却盯上了李瓶儿值六十两银子的皮袄,对西门庆说:“你把李大姐那皮袄拿出来,与我穿了罢。”评语竟引《诗经》为评,把金莲比作偷取他人财物的盗贼了。评语说:“曾日月几何,而瓶儿之衣已为金莲所有。《诗》曰:‘子有衣裳,弗曳弗娄。宛其死矣,他人是偷。’千古伤心, 似为此作。”引诗见《唐风·山有枢》,中间还缺两句为:“子有车马,弗驰弗驱。”诗本意是讽刺春秋时晋昭公,不能修德以正其国。言其有财不能用,有钟鼓而不能以自乐,有朝廷而不能洒扫,政荒民散,将以危亡。四邻谋其国家而不知,故国人作诗以刺之。评语引此诗是在叹惜李瓶儿,明明是自已的好东西,生前不能好好享用,死后就被别人偷走了。评语风趣感叹,富有韵味。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图书馆
    原载:《明清小说研究》2011年02期总第100期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