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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西游记》中的牛魔王形象及其意义


    《西游记》是一部伟大的神魔小说,其内容丰富,气势宏伟,人物塑造尤为成功,不但主要人物刻堪称古典文学中的经典,就是次要人物也让人过目难忘。牛魔王是《西游记》中形象最为丰富、意义最为复杂的次要人物。他集物性、魔性、人性为一体,神通广大、亦正亦邪、机智多谋、骁勇善战,是妖魔中的枭雄,也是取经途中唯一被动参战,最终皈依佛门的妖魔。作者匠心独运,巧设机关,成功塑造了牛魔王这一形象并赋予其多重意义。下面予以详论。
    一、形象特征
    《西游记》中的大部分神怪都是物、魔(神)、人三性的统一体,牛魔王作为众妖魔中的佼佼者也不例外,牛魔王的牛、魔、王的三重身份决定了其形象的多样性。《西游记》中的牛魔王形象大致有如下特点。
    首先,作为牛妖的魔王具有“牛”性的特点:牛的形态、恪守本职、脾气犟。作者对其牛性形象的刻画是从其形态、性格等方面入手的。牛魔王的原身是一只大白牛:“头如峻岭,眼如闪光。两只角,似两座铁塔。牙排利刃,连头至尾,有千余丈长短;自蹄至背,有八百丈高下。”[1]466寥寥几笔,牛魔王作为牛原身的高大威猛、势压群雄,让人望而生畏的形象特征跃然纸上。牛魔王与孙悟空原身的赌斗纯粹是物与物之间的的较量:“那魔王公然不惧,你看他东一头,西一头,直挺挺,光耀耀的两只铁角,往来抵触;南一撞,北一撞,毛森森,筋暴爆的一条硬尾,左右摇敲。[1]467勇猛善战、临危不惧、胆识非凡的牛王栩栩如生。牛王是西天取经中唯一被动参战的魔王,他与玉面公主在摩云洞中过着极惬意的生活,从未想过要抓唐僧,却因借芭蕉扇卷入声势浩大的战斗。从整个事件开始,他都是被动者,这多少有牛那种老实、恪守本职、安分守己的性格特征。但是,若惹着牛王的痛处,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牛魔王不听旁人解劝,定要与悟空赌斗,一泄其恨,不到绝路决不罢休,最后在无计逃生之下,才情愿皈依佛家。这是典型的牛脾气,犟性十足。可见,不管是牛魔王的外在形态还是他的性格特征都带有浓厚的“牛”性色彩。
    其次,亦正亦邪是牛魔王形象中的重要特征。一方面,牛魔王有正道者的形象特征,他不是纯粹的妖魔。历来评点《西游记》的名家都未将牛魔王作为纯粹的妖魔来看。“《西游》所称妖精,有正道中妖精,有雅道中妖精。如小西天、狮驼洞等妖,旁门邪道妖也。如牛魔王、罗刹女、灵感大王、赛太岁、玉兔儿,乃正道中未化之妖,与别的妖不同。知此者,方可读《西游》。”[2]162牛魔王在很多方面表现出了正道者的形象。作者借悟空之眼向我们展现了魔云洞之景,它清幽可爱、雅致脱俗,完全不同于其他妖魔洞府的阴森可怕,而是可与神仙洞府相媲美的。“原来牛魔王正在那里静玩丹书。”[1]456这一生活场景,作者一笔带过,它让读者知晓牛魔王乃是好道的雅道妖精。纵观全书,牛魔王没有明显的作恶之处。可见,牛王形象有“正”的特点。另一方面,牛魔王在小说中是作为取经队伍的对立面,即魔障出现的,因而他具有“魔”的一面。从孙悟空的成长经验来看,他与老牛当年是意合情投,但如今“我归正道,他还是邪魔”,悟空在潜意识里与牛王划清界限,他们的身份和价值立场截然相反。作为与神佛相对立的邪魔,牛魔王的行为不可避免地带有魔性。如第四十二回红孩儿说牛王当年作恶多端,不是几日斋戒就能折平日过恶的;他的朋友也非善类,如意真仙占据破儿洞的落胎泉,以此敲诈钱财;碧波潭的万圣龙王与女婿偷了祭赛国金光寺的舍利,害得和尚受苦。牛魔王魔的身份从一开始就决定了他与取经人的对立之势和悲剧命运。亦正亦邪的形象特征使得牛魔王形象更为丰富,同时更好地表现了佛家万物皆有灵的思想。
    第三,牛魔王有王者的形象特征:神通广大、机智多谋、骁勇善战。西天取经途中王者甚多,既有一国之君,又有妖魔之王。牛魔王号称西方大力魔王,神通广大,有勇有谋,在江湖中极有声望,挣得极大家私,是个靠实力白手起家的好汉,受妖尊崇的魔王。他与悟空的赌斗将其王者之气表现得淋漓尽致。“经过火焰山时的孙行者与牛魔王所演的大战斗之一出,实是八十一难中的最大的,且是出色的大文章。”[3]328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战斗中,牛王多保持着王者的“公然不惧”之态,骁勇善战,神通广大,若不是各路佛兵天将围困,真奈他不得。“这真是开天辟地之初,鬼怪巨灵的大战斗也不过如是了。就是驱使熊罴貔貅犀象而战的黄帝与炎帝,蚩尤之战于涿鹿、阪泉,终不能与此相比。”[3]337郭箴一先生高度评价火焰山一战,足见牛王非比寻常的王者之态。《西游记》虽是神魔小说,但其中的情节人物多多少少带有现实的影子,如车迟国国王沉迷道教,对道士唯唯诺诺,言听计从;比丘国国王迷失本性,要孩子心肝做药引子,如此种种,都是有所指的,借以批判明世宗[4]。牛魔王这一次要人物得作者大力描写,浓墨重彩,可能是有所影射的,他可能是现实中的某位王者。
    第四,牛魔王集中了普通人的性情特点:贪财好色、尚义重礼、爱面子、易痴嗔。《西游记》描绘的虽是魔幻人物,充满神秘色彩,但却是对现实人的另一种展示,神魔往往是普通人,他们具有人的真实而丰富的思想感情和生活欲念。牛魔王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集中了普通人的优缺点。他贪财好色,如他撇了罗刹女,与玉面公主相居两年,探其原因,一是玉面公主美若天仙,二是公主有百万家私。牛王痴于名,他与悟空战而再战,不肯降服,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对名的痴迷执著。牛王易嗔怒,从红孩儿被收起,他的仇恨就没消停,在与悟空的几次交战中仇恨渐深,“等我赶上猢狲,夺了宝贝,剥了他皮,锉碎他骨,摆出他心肝,与你出气”[1]461,“物虽小而恨则深”[1]467,仇恨使其入魔更深,难以自拔,迷失自我,最终在漫天佛兵天将的包围中难以脱命。牛魔王的形象集中了常人所有的贪、痴、嗔,作者有意将其夸大,起重要的警醒作用。同时,牛魔王也有闪光点。他讲义气,当悟空与他再次相见时,他已是积了很深的仇怨,害子欺妾的仇人摆在面前,却又是昔日的结拜兄弟,牛王是“看故旧之情,饶你去罢”,何等宽宏大量。牛魔王若无狭义,也不会在众妖魔中享有良好的口碑。牛王重礼,在很多地方体现出封建儒家的伦理道德。他治家极严,家中从未有男子进出;牛王做妖有做妖的规矩,他自封平天大圣,却不像悟空那样反上天去,受到天庭惩罚;在西天取经路上,他未起害唐僧之心,只是无奈卷入战斗;对于悟空的行径,他义正言辞地斥责:“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妾,不可灭。”这完全是一个重德讲礼的普通人的形象,而不是让人胆战心惊、毛骨悚然的妖魔。我们在欣赏这一形象时,分明被他的人的性格特征所感染,无怪鲁迅先生说:“承恩本善于滑稽,他讲妖怪的喜、怒、哀、乐、都近于人情,所以人都喜欢看!这是他的本领。”[5]339读者在享受天马行空、神奇有趣的魔幻之游时,感受到了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和精神欲求,在幻想与现实的交织中体验着小说带来的快感。
    总之,牛魔王是集动物、妖魔、凡人为一体的艺术形象,他具有牛的外貌及性格,他是邪魔却又是雅道中妖精,他有王者的魄力,有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和欲求。牛、魔、王的三重身份使其形象丰富多彩,立体可感,这也是牛魔王能深入读者心灵,为读者喜爱的原因所在。
    二、塑造艺术
    作者成功塑造了牛魔王这一艺术形象,栩栩如生,可感性很强。为了表现牛魔王的形象特点,小说运用了荒诞性笔法、矛盾冲突、细节描写等多种艺术手法。
    首先,小说是以荒诞的笔法表现牛王的形象。荒诞性是文学象征意象的形象特征,形象形态上的荒诞性是其中的一个层面。将人与物混杂对接是构成荒诞的一种方法。[6]193《西游记》中妖魔神怪的形象几乎都有荒诞性特征,牛魔王的荒诞性在于他是人与牛的组合体。如作者对牛魔王的外貌描写是:“一双眼光如明镜,两道眉艳似红霓,口若血盆,齿排铜板。”[1]457这是一个妖魔的形象,颇具荒诞色彩。再如大战牛魔王中,牛王与哪吒相斗,“被哪吒又砍一剑,头落处,又钻出一个头来。一连砍了十数剑,随即长出十数个头。”[1]468紧张的战斗中充满变幻的荒诞诡谲,牛王的形象更加鲜明突出。纵观与牛王相关的故事情节,作者是以妖魔来写现实,曲尽人间百态。荒诞艺术使得人物形象怪异,给人新奇感,产生震惊,同时又更好地表现出牛王的特性。
    其次,在多种矛盾冲突中凸显牛魔王形象。牛魔王与孙悟空的矛盾是“三借芭蕉扇”中的主要矛盾,他们的矛盾冲突早在红孩儿被收时埋下,如意真仙与悟空的冲突更是为此后兄弟俩的矛盾作好进一步的铺垫,读者在错落有致的情节安排中早已预见到两兄弟的冲突对峙之势。三借芭蕉扇中,作者先极力表现悟空与铁扇的矛盾冲突,接着写他与玉面的短暂冲突,紧接着将牛王与悟空的矛盾推向前台,直面观众。两者的矛盾随着情节的发展而不断激化,并将情节推向高潮,又在惊心动魄的擒牛战斗中走向尾声,而此时的矛盾冲突已上升到神佛与妖魔、正与邪对立冲突的层面。最终,矛盾在牛王的皈依下得以化解。牛魔王的形象一次比一次鲜明,他的机智勇猛、临危不惧、固执倔强的形象特征在一系列的矛盾冲突中表现地淋漓尽致。
    最后,在细节中彰显牛王的独特处。“细节是构成艺术整体的基本要素,真实而生动的细节描写是丰富情节、增强作品艺术感染力、使人物性格达到典型化高度的手段之一。”[7]199如牛王散筵后不见了金睛兽,龙子龙孙说只有一蟹精生人到过,“牛王闻说,顿然醒悟”,明白是悟空在作怪,这一细节把牛王江湖经验的丰富和老练过人、知己知彼的一面表现地淋漓尽致,自然而生动。再如,大圣与牛王赌变化,行者变作一只赖象去卷牛王变化的人熊,小说中写道:“牛王嘻嘻的笑了一笑,现出原身——一只大白牛。”[1]466“笑了一笑”乃神来之笔,有画龙点睛之妙,把牛王临危不惧、信心十足的形象特征表现地尤为贴切,人物顿添异彩,富有生气,可感性很强。
    这些艺术手法将牛魔王独特的形象特征表现得极其到位,牛王的形象刻画得生动立体,让人有触手可及之感。并且艺术手法的运用自然浑成,丝毫没有斧凿之迹。读者可以在作者巧妙变幻的艺术笔法中感受到牛魔王形象的独特魅力。
    三、形象意义
    《西游记》虽有很多的游戏成分,让人感受到轻松诙谐,但是作者并不是简单地塑造人物,而是赋予人物一定的意义,传达其思想观念。牛魔王这一形象无论是在小说文本层面还是在文化层面上,都有着重要内涵和意义。
    首先,牛魔王对小说结构情节的完善有重要意义。“一部书中,魔怪前后重见者有四:牛魔王、青狮子、奎木狼,癞头鼋。”[2]146牛魔王在小说情节结构中占有重要地位。《西游记》八十一难中与牛魔王有关的难数为八,一百回中与牛王有关的章回为七,这是其他妖魔望尘莫及的。牛魔王在第三回就已出现,之后销声匿迹,直到第四十回红孩儿处才提到,接着是第五十三回如意真仙处再次提及,牛魔王最终在三借芭蕉扇时精彩亮相,给人别开生面之感,不见其人,但闻其声,大有先声夺人之势。小说层层铺垫,处处设伏,前后呼应,相映成辉。可以想象,若无牛魔王这一形象的大力塑造,之前的种种铺垫伏笔就成了“片金散羽,散珠碎玉,单摆浮櫊,孤立无附,从而失去了整体性”[8]698,正是有了牛魔王,加之与其相关的精彩情节,之前的章节就如散金珠玉一般得以穿插,构成了结构严谨、玲珑剔透的宝塔。
    其次,牛魔王有力地表现了作者的佛学思想。纵观全书,西天取经中的每一个妖魔都有特殊的意义,每一难都有与其相关的佛理。正如郭箴一先生所说:“全部用比喻,巧于曲写人类底性情,说去烦恼求解脱底方便,童话地演述幽玄的佛理。”[3]327牛魔王形象的塑造是为表现去烦恼,求定心的佛理。“牛王本是心猿变”,牛魔王是未归正道的邪魔,也是悟空未归正道前的真实写照,心猿变幻不定,增人烦恼,要去烦恼,求净心,必须除去魔障。此外,禅宗常以牛说法,把人的心性修证比作牧牛,把人的本来面目或佛性喻作白牛。[9]牛魔王的原身是只大白牛,他由原来的偏执、散漫不羁到最终皈依佛门,正是人的心性修证的过程,体现出“去烦恼,求定心”的主题;白牛的形象点明了他的本来面目和佛性,有力地表现了万物皆有佛性的佛理。牛魔王是作者借以说法的有力形象,充分表现出他的佛学思想。
    最后,牛魔王形象的塑造充分体现出古人的牛崇拜文化,这对古代民俗的认知有重要意义。小说浓墨重彩地塑造牛魔王有其深层的文化背景,即牛崇拜文化。牛在古人看来有神秘的力量,是一种充满神性的动物,在自然经济的古代,人们对牛怀有崇敬之情。古代“天子祭祀皆太牢”,“牛曰太牢”,足见牛的地位非同一般。古籍中,被先民奉为“神农”的炎帝,就是人首牛身;《山海经》中的东海神兽夔“状如牛”。牛有关的节日、民俗活动也极其丰富。这些都是牛崇拜文化的体现。牛魔王神通广大,有七十二般变化,智谋武艺与悟空不相上下,最终皈依佛门,走向正道。作者对牛魔王怀有欣赏和崇拜之情,对他亦有同情之味,这多少与牛崇拜的民族文化和心理结构有关。牛魔王是多种文化的综合体,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向我们展现了多彩的传统文化。
    牛魔王是《西游记》中最为耀眼的次要人物,也是中国古代神魔小说中形象塑造较为成功的一位。他在让人眼花缭乱的魔幻世界中有着世俗人的情感和欲求,折射出现实生活的光影,是作者佛学思想的有力表现者。在浪漫主义笔法与现实主义的交融中,牛魔王不愧神魔小说中的璀璨明珠,大放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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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载:《宿州教育学院学报》2011年第2期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