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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睿——“影像时代与工业时代相结合,人如何获得自由?”


    关键词:影像时代 孙睿
    本期作者:孙睿
    青年作家,著有长篇小说《草样年华》《活不明白》《我是你儿子》等。
    特邀嘉宾:刘诗宇
    中国作家协会创作研究部助理研究员
    看到孙睿的《抠绿大师》,直觉想到老京津一句赞语,“平地抠饼”。比如有算命者街边撂地,一摞纸一支笔,开张就是财源滚滚。看似无中生有,其实是本事过硬,不容半点浮浪。时人也许未曾想,后世技术突飞猛进,纸笔变成电脑手机,别说抠饼,抠出一座摩天大楼也是谈笑之间。
    孙睿处理的就是这种虚实、有无的混乱关系。主人公是个后期特效师,半路出家,混得半死不活,工作内容也是东拼西凑,障人耳目。但就是这样的人生,似乎还过得有滋有味,处处是不服的心气儿。小说写出了每一个北漂人的心曲:我们愿意用虚妄的“美好未来”,接受眼前的“劣质生活”(小说里造的一个妙词),只因为这里是“北京”。
    于是凭着惯性走,打肿脸充胖子,主人公和宝弟在阿双面前装老江湖时,我感觉一股隔了夜的烟油味直冲鼻腔。作者对这群人的观察和书写,因为迫近而尖酸,因为尖酸而深刻。漫威电影里抠掉的是背景,留下的是主人公,“抠绿大师”抠掉的却是自己,他急需把自己从现实和想象里抠出来,抖落汤汤水水,看看到底还剩下些什么。
    小说中“悬浮的气球”有深意,只可惜向上的浮力太小,度自己就度不了众生。也好,结尾朋友圈里对着P过的照片想象生活者,此刻也是幸福的。
    赵天成
    中央民族大学青年教师
    在关键词(keyword)的意义上,《抠绿大师》中的“大师”,不与艺术大师、功夫大师同一序列,而更近于鲁大师、抠图大师等应用神器。也就是说,当代“大师”不是高人而是工具,指向技术而非技艺,可以定义为熟练掌握某种软件或App的行家里手。
    小说中所有的故事和意象,都关乎真象和赝品、伪饰和拟象。这是一个PS的时代,影视美术的两种行当,已是特效抠图和场景搭建。主人公们和我们一样,都认真地过着雄雌莫辨的高仿生活。只是,技进于道的修图和抠绿,可以斑斓朋友圈的九宫格,却无法扩充对于生活的想象。在此处或在彼处,东京南京还是西京北京,也无非是这样。
    “膝盖在燃烧。”这是《抠绿大师》的第一句、第一段。以为坐在电脑前动手指头就会轻松吗?不。当搬砖所迫,身体感受和长跪不起并无两样。唯一更改了的,或许是人与自身的情感距离。小说的叙事声音,第一人称的“抠绿大师”,自始至终几乎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坦然也消极地承担着命运加诸他的一切,不内卷也不躺平。孙睿把这种状态,比作中国男足去世界杯,能去肯定去,但要真去了,必定不如在幻想中抠绿,调成亮橙色的天空,在虚空中放上彩虹,然后进一球、平一场、进十六强……
    刘启民
    湖南省社会科学院文学所
    谁在没日没夜地给北京抠绿?谁又在生活的短片里驾着破吉普、披着绿布艰难上坡,最后被抠掉?谁是片子的导演?谁给抠完的影像颁奖,给奖金?《抠绿大师》在讥诮冷言、腹非暗讽之间,道尽这些用生命装饰北京、为其华丽赋色者的苦涩跟荒诞。
    小说题名抠绿大师,可作者显然做着与“抠绿”相悖的事情。小说叙述的高光并非给到镜头里P上去的华丽光景,不是亮橙色的天空、跨越苍穹的彩虹、加了光效的楼宇,而是镜头调转后的那个尴尬无措、失序混乱的真相世界:拍摄者们真实遭遇的风暴、泥石流,几个气球拽着即将在斜坡上滑落的吉普车……镜头的内外翻转之间,自我与他人,写意与写真,影像与现实,角色与观众,都滑向了互映互现的语义和情绪爆裂之中去,自黑自嘲、嬉笑怒骂、悲悯哀悼,蕴藉其中,意味无穷。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作者不是抠绿大师,倒是“揭”绿大师,甚至“舞”绿大师。
    韩欣桐
    中国人民大学博士
    如今,谁人不是抠绿大师呢?
    齐格蒙特·鲍曼在《工作、消费主义和新穷人》中指出,工业化时代的工作伦理具有一个重要的作用,让人们把工作同自我的价值认同进行分离,也就是把所做的事和认为值得的事分开。同时,与此相配套的纪律伦理要求人们全力以赴去工作,哪怕看不到意义。小说《抠绿大师》中的“我”由于忍受不了每日雷同的工作,于是从老家政府辞职,加入了北漂行列,希望做“想做的工作”。“我”的行为实际上是对既有工作伦理的反抗,试图通过将爱好与工作结合,重返前工业化时代——那时的劳动与审美尚未分离。
    然而,通过小说情节可知,“我”的北漂生活是那样的岌岌可危,虽然与电影沾边,但为了赚钱依旧做着琐碎无聊的事情,梦想的崇高和美妙跌落为现实生活的泥泞。小说最能引发我思考的细节是,“我”制作的雨后彩虹的虚假图片获得了朋友圈最多的一次赞,该情节急速拉升了小说的隐喻意味:当下的工作伦理已然生成了新的运转结构,即通过虚假的影像来造梦,而被吸引的追梦人,填补的却是大城市的低端岗位,最后的结局是只能重回老家,以此完成劳动力循环。虽然小说留有理念化痕迹,但却提出了一个重要的时代问题:影像时代与工业时代相结合,人如何获得自由?这似乎是个无解的问题。
    李玉新
    中国人民大学博士
    这篇小说提供了一种活法——抠绿。车打不着火了怎么办?硬推。推车影响拍摄怎么办?抠绿。在小说中,抠绿是解决拍摄难题的办法,也是一种应对“劣质生活”的方式。主人公突发奇想构思又依赖抠图完成的短片,似乎是对此的隐喻——破旧的国产车一直爬坡爬坡,直到抵达山顶,谜底随之揭晓,原来“各色”的司机,只是为了取走山顶的气球。这是否意味着,小说中北漂的几个小人物,只有抠除生活的某些局部,才能无畏、野性地生存下去,摘到属于自己的气球?然而就像小艾话里蕴含的,抠绿这一对现实的伪饰可能生产出另一种“劣质生活”,反讽的是,伪饰的现实偏偏吸引了前仆后继的人们——“这是北京的哪儿,想去!”。小艾和峰哥相继离开,但阿双们还会源源不断地到来,我们因何被灌注了这样的观念,要前往大都市一探究竟:肯定不只是被加工过的景观吸引;是现代性无形之手的推动,还是源自生命对于外部世界的好奇?还是像主人公一样,只想摆脱按部就班的生活?
    不管怎样,相信我们一生中总会经历几个小说结尾那样的时刻:时运不济,各种难题突然拧结于一,艰难困苦,但我们坚信自己能挺下去——“只要不撒手,气球就不会飘走;只要不松手,汽车就不会滑落”——或许滑稽,但光荣盛大,充满生命的伟力。“我也笑了。笑完,我们身上又有劲儿了。”
    易嘉欣
    中国人民大学硕士
    《抠绿大师》讲述了庞大的城市外来“奋斗者”群体的普遍生存状态。“奋斗者”在以北京为例的看似高大上的一线城市浮沉打拼,对外展示生活的光彩以掩饰本质上的不尽人意,一如通过抠图,将令人眩晕的绿幕替换为美好场景的后期行为——绿幕前是徒有其表的一片祥和,绿幕后是空无一物的“劣质生活”。六年前,“我”摆脱老家,怀揣梦想来到北京,六年后,当“我”在暴雨的山坡上,与宝弟、阿双二人一起,以互相连接且滑稽可笑的可悲姿势僵持不下、动弹不得时,三人的无助与进退维谷呈现出该群体漂泊生活的最赤裸的真实。暴雨中,气球、人与吉普车在斜坡上维持着微妙且戏剧性的静态平衡,没有人想在急风骤雨中做大概率将以失败告终的挣扎,但在抠绿的幻象里,无数人仍会直觉性地向往这份虚假的安全、祥和与繁荣,投入绿海,挣扎浮沉,来来往往。
    “为什么来北京?”何处又不是“北京”?每个人都是抠绿大师,创造幻象,营造梦境,既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也活给别人看。戏谑的是,对于全人类而言,教训终究抵不过循环——在大城市摔了跟头,出狱的峰哥离开了北京,但他仍认为自己尚处襁褓之中的孩子会在成人之后回到这里,继承地、轮回地“抠绿”,而那辆带来麻烦的吉普车,正是峰哥留给孩子以投入新一轮循环的启动资产。
    卢钿希
    中国人民大学硕士
    小说以抠图、P图等摄影技术,完成了一次针对现实世界的矫饰。暴雨中的紧张,定格为雨后彩虹的唯美一幕;吉普车,爬树与一串普通的白气球,精心的“导演”与布置和当代摄影技术令这些日常漂浮的能指连缀成一个“文艺”的故事。爬坡变作了加缪西西弗斯神话的转写,上树与热气球被莫名赋予了卡尔维诺式的轻盈和诗意。由此,小说恰恰指涉着鲍德里亚所谓“一切皆为电子媒介里的空洞符号”的后现代叙事。面对“劣质”、粗糙乃至困顿的现实,“抠图”大师的抠,无疑等于一种涂抹现实、重构世界的点石成金的妙法,这是无奈中的“狂笑”,一种当代“精神胜利”,可我们却也不得不承认,如同小说与吉普车对峙时唯一的慰藉是那条置身局外的朋友圈,现代人必须通过一个调动想象力,自我欺骗的“乌托邦”才能从与现实纠缠的僵局中短暂脱逃。这大底也是当下的文学创作何以习惯“信仰”一种轻盈的,逃遁现实的诗学的缘由。孙频充满幻想的“骑鲸而去”,双雪涛《飞行家》里那只腾空飞起的热气球,陈春成的隐匿和隐秀美学,皆可与本篇小说放在同一谱系,同一症候群中加以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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