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不妨读点旧书
http://www.newdu.com 2024/11/28 02:11:12 中国新闻出版报 聂震宁 参加讨论
新年来临,读书人往往会关注出版业推送的新书。而近十多年来,每到开年在即,出版业都要特别策划推送一批新书上市,给市场带来新意,让读者感到趣味,产生阅读的冲动。这当然是提振读者精神的好事情。 然而作为读者,新年倒也不一定非读新书不可。正如从前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每过新年就习惯巴望父母给我们做一套新衣服,只要是新衣就成,高低优劣就来不及计较了。现在的小孩已经很少如此盼望,生活宽裕了,随时可以有新衣,“有钱天天都是年”,不再是物质短缺年代的生活理念。读书也是这个道理。只要有好书读,不必在乎其新旧。 中国人历来是比较讲究读旧书的。孔子第一个站出来提倡:“温故而知新。”如此一来,他名下一部薄薄的《论语》,一本再旧不过的旧书,竟然让中国人读了两千多年,至今一本《论语》心得还卖了几百万册。在中国古代文人的各种风雅嗜好中,读旧书还是堪称高格儒雅的文人事情。清末文人孙宝瑄在《忘山庐日记》一书中说,书无新旧,无雅俗,就看你的眼光。以新眼读旧书,旧书皆新;以旧眼读新书,新书皆旧。在苏州,有一座耦园,其主人为清末按察使沈秉成。当初建园时,沈秉成给东花园中一座书楼起了一个很别致的名字,叫做“补读旧书楼”。他于清闲时,在此补读旧书,借以生发新见解,长智解惑。1939年,著名学者钱穆隐居于这座“补读旧书楼”里,静心补读旧集,专攻《史记》,写就了《史记地名考》,成为一部国学经典。 旧书重读而得新意,不少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一部经典,初读初识与重读再识,这其中有知识和阅历的积淀,情境与情感的变迁,更有时代社会的启发,往往能够有新的角度、新的读法、新的触动、新的启悟,大到有幡然憬悟之感,小到又有洞幽烛微的发现,这是令人快慰之事。明末清初文人张潮曾于其《幽梦影》中指出:“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之浅深,为所得之浅深耳。”宋代文人费衮也作如是观,他说:“老者更事既熟,见理自明,开卷之际,如行旧路而逢故人也。”(《梁溪漫志》)他把读旧书比作行旧路重逢故人,让人倍感亲切。晋代名士全子栖,为文十分谨严。他读的旧书不是别人的,而是自家的作品。他把十年前写就的作品拿出来重读,痛感文辞浮浅,语义浅薄,于是一把火烧了。据传,他一生共烧了三次自己的文集。可见,旧书重读,不仅可以从旧书中有新的收益,也可以在重读中发现旧书的不足乃至谬误。看来读旧书总之没有坏处。 读旧书岂止没有坏处,而是简直好处难以逆料。眼下有这样一本旧书,在2013年新年到来之际,已经引起广泛的关注和重读。 这便是19世纪法国历史学家托克维尔的著作《旧制度与大革命》,法文原版首版出版于1856年,至今已逾150年;中文简体本于1992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冯棠先生担纲翻译,桂玉芳和张芝联两位老先生做的校对,收入“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中,迄今也超20年。20年多来,这部书卖得平平,大32开,印了12次,达13.3万册。但没有多少不凡的反响。 2012年11月30日在一次会议上,新任中纪委书记王岐山对与会专家学者说:“我们现在很多的学者看的是后资本主义时期的书,应该看一下前期的东西,希望大家看一下《旧制度与大革命》。”这一表态一下子将读者对这本书的关注推向高潮。网上书店和实体书店顿时购者如云,供不应求,竟成断货之势。就这样,一本旧书成了学术畅销书。 我的书架上早就摆着这本书,当初是作为经典收藏,备着日后得闲翻阅。上述消息传来后,满心欢喜,赶紧取出来读。此书正如一位美国历史学家所评:“《旧制度与大革命》提出了革命原因的最深刻的分析。”(《旧制度与大革命》导言)该书译本的校对之一张芝联老先生是我国有名的研究法国历史的学者,他写的该译本序言很是透彻。他说,托克维尔开宗就这样说,他写这本书是关于法国革命的研究,而不是一部法国的大革命史。为什么会产生法国大革命,这确实是一个非常令人感兴趣的话题。托克维尔的著作于1870年之后在欧美曾被冷落过七八十年,直到近几十年来在西方才突然受到重视,因为保守的自由主义思想抬头,托克维尔的政治观点重新受到了重视。这本书里有些非常发人深省的观点,譬如,为什么法国在路易十六统治时期,也就是旧君主制最繁荣的时期,大革命反而加速到来。书中的陈述对革命的常识具有颠覆性。书中指出,革命的发生并非因为民不聊生,并非因为国王独裁专制、政府腐败、苛捐杂税、官逼民反等通常所见的说辞。真相远不是这么回事。托克维尔在此书中作出的判断是:革命的发生并非因为人们的处境越来越坏。最经常的情况是,一向毫无怨言仿佛若无其事地忍受着最难以忍受的法律的人民,一旦法律的压力减轻,他们就将它猛力抛弃。流弊被消除,使得人们更容易觉察尚存的其他流弊;痛苦的确已经减轻,但是感觉却更加敏锐。此前人们对未来无所期望,现在人们对未来无所畏惧,一心朝着新事物奔去。伴随着社会繁荣,国家财产和私人财产从未如此紧密混合。国家财政管理不善在很长时间内仅仅是公共劣迹之一,这时却成了千家万户的私人灾难。这些陈述与结论,竟是如此新鲜而发人深省。 就是这样一本旧书,在新年伊始,在很多人的读书生活中,忽然成为一个很精彩的阅读故事。这故事给出版界在经典出版方面带来了一个有深度的案例,给读书界在阅读经典方面带来了新鲜的启示。我们可以就此发问,出版社还有多少经典出版物没有来得及向读者做好最具启发性和招徕作用的推介?在我们自己的书架上,还有多少旧书需要重新去检点和阅读? 新年不妨读点旧书,实在是从《旧制度与大革命》一书的再发现引发的一点感想。其实,新书也不必厌其新,旧书更应当不要厌其旧。只要书具有经典价值,则新旧不论,都值得去读,不妨读了再读。关键是用什么眼光去读。还是孙宝瑄说得好:“以新眼读旧书,旧书皆新;以旧眼读新书,新书皆旧。”这种新眼光不仅得自一个人阅历的增长,更来自于变化中的时代。新的时空会帮助我们对旧书做出新的解读。这是认识论的规律,是阅读的辩证关系,也是历史的辩证法。(聂震宁)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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