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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夸却平庸的美剧《基地》是欺世盗名的快消品


    关键词:阿西莫夫 科幻改编 《基地三部曲》 《基地》
    第一批移民基地的人们意识到他们追随且信仰的哈里·谢顿是个智多而近妖的老狐狸,为了反抗被控制的命运,塞佛·哈定孤身驾船往星辰大海中寻找解决之道。138年后,哈定从休眠中醒来,见到了和她同龄的母亲盖尔·多尼克。至此,《基地》第一季完结。
    
    《基地》在星际往来大背景下,浓墨重彩渲染人类社会内部的奇观
    仅仅是复述这段内容,读过阿西莫夫小说原作的人们就会意识到这部电视剧开播至今、不断挨骂实在是不冤。除了借用小说《基地三部曲》里一部分角色的名字,电视剧《基地》和原作小说是两个平行宇宙,是主角们用多少次飞船跃迁都无法联通的两个世界。
    这部事先张扬的大制作把燃烧的经费烧在肉眼可见的地方,星际往来的大背景下,浓墨重彩渲染人类社会内部的奇观。如果这是一部完全原创的剧集,它不算太难看,无非把科幻当作浮夸史诗剧的新容器。
    可是,顶着“改编自阿西莫夫《基地三部曲》”的名号,原作文本是无法回避的话题。货不对板的剧集《基地》牵扯出当下科幻改编中的困境:面对诞生于半个多世纪前的科幻文本,用新的叙事和新的剧作观念来重构经典,那么经典的原文本和当代呈现之间,它们能无缝对接,还是在龃龉中超越?无论如何,总不能是风马牛不相及。
    《基地》片头的第一个画面是被风化的巨大雕像,它展开了一个时时刻刻提醒观众“人之微小”的世界。在盖尔·多尼克的家乡,窄小的船屋浮在漫无边际的海上;盖尔初到川陀星,第一眼看到皇帝克里昂一世仿佛顶天立地的全息图像;第一批移民抵达基地星时,发现那里悬着一扇庞大的石门,散发不许任何人靠近的磁场;克里昂一世的克隆人、“正午”皇帝踏足少女星,在恢弘的神庙里,不可一世的皇帝渺小如蝼蚁;还有克里昂帝国的皇宫,墙垣高耸,阳光无法直射行走其间的身形,这座新艺术风格的圣殿因为过分恢弘和空旷而让人感到窒息。
    在视听的直观层面,电视剧《基地》就已经和原小说分道扬镳。
    《基地》《基地与帝国》《第二基地》组成的“基地三部曲”,是先后时间跨度400年的一系列的中短篇小说的集合。《基地》的情境大量来自二战之后经济腾飞的美国,作家没有刻意地构建奇观的世界。在第一部《基地》中,他用寥寥数语交代乡下青年盖尔·多尼克被川陀的车水马龙惊呆了,此后便几乎不再出现正面的场景描写。他写到了战争,但星际战舰对抗的场面完全被略过了。在“基地三部曲”的故事里,他创造的“硬科幻”是在看似日常的情境里写远离日常的经验。
    经济学家克鲁格曼形容《基地三部曲》“借科幻的躯壳探讨社会学议题”“适于从美国历史和政治生活的层面探讨,而不是拘于科幻类型小说”。他承认小说创造的“飞船跃迁”“小到能拿在手里的核能装置”这些在当时被认为刻奇的细节让年少的他感到兴奋,但“它们在阿西莫夫的写作中都是不重要的细枝末梢”。
    《基地》第一季10集,剧集对小说文本所作的大刀阔斧的改造,借用克鲁格曼的措辞,关心的全是不重要的细枝末梢。《基地》整10集,涉及的内容和时间跨度仅限于最前的两则短篇《心理史学家》和《百科全书学者》。编剧紧跟时代潮流,多快好省地把这两个短篇的主角盖尔·多尼克和塞佛·哈定设定为黑人女性。小说中的盖尔是个小地方出来的书呆子,哈定被强调的是谋定而动的实用主义者胆略,性别和种族的因素在这两人的身上存在感稀薄。性别和种族的滑动或改变,不会对叙事产生本质的影响,编剧改动人设,仅是表态的需要。
    试图面面俱到地迎合各路观众,编剧团队像缝百衲衣一般,把“人工智能的自由意志”“克隆人的伦理”“种族屠杀”“恐怖主义”“受害者成为加害者”“杰出的少数族裔女性”这些时代议题缀连一起,什么都聊一点。铺陈了许多冗余的情节,改编却回避了原文真正“硬核”的部分。
    就像克鲁格曼总结的,阿西莫夫的“基地三部曲”是作家以通俗文体表达对社会变更、政治博弈和历史进程的思考。《心理史学家》《百科全书学者》《市长》《行商》《商业王侯》和《将军》这些言简意赅的短篇里,阿西莫夫写思辨的交锋,写不同观念的此消彼长,写文明进程的两种不同速度。被当作“人类文明火种”的基地,不过是在300多年的时间里加速度地重演一遍银河帝国的漫长堕落史。
    “基地三部曲”为之后半个世纪里的科幻小说创作圈定了母题和原型。这使得“基地”系列小说既具备恒常的现代性、当代性,却始终难于被影视化。这个文本是关于历史进程中人类行为和精神现象的隐喻式提炼,思辨的艺术要被转化成具象的影视再现,本身就已经很困难。更进一步,阿西莫夫的文本在推进过程中持续流露着一个怀疑论者的悲观:人类有可能塑造历史吗?人类真的拥有自由意志吗?
    一部搁置了常规正派反派对抗模式的小说,改编却回归通俗又肤浅的路径,老调重弹关于“反抗邪恶权威”的童话。帝国的命运和基地的命运成为宇宙两头呼应的螺旋,不断被克隆的克里昂遭遇了“暗暗的颠覆”,基地的人们不满于沦为“谢顿计划”的工具人,试图从源头揭开秘密并从中挣脱。英雄和恶人对峙的框架里,杂陈着现代社会焦虑的议题。与这些浅尝辄止的剧八股相呼应的,是场景和空间设计的无节制的堆砌,从张扬着装饰艺术风格的宫殿到赛博朋克的底层社会,从远离现代文明的前现代部落到宇宙尽头的冷酷仙境,景观和议题一起成为组装的奇观。
    这部浮夸却平庸的太空歌剧,如果不是叫《基地》,倒不失为观众制造了一个可以暂时逃入的“假借科技名义的幻想世界”,也是一种“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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