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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匪:评《克拉拉与太阳》


    关键词:科幻 人工智能 石黑一雄 《克拉拉与太阳》
    显 明
    所以,那些事早已经被显明。
    在我们翻开第一页之前。
    还没有哪本小说像《克拉拉与太阳》这样,用封面道出了小说的未尽之意:正中央方形镂空形似窗口,露出后面混凝土墙般的平静灰色,还有一小片弓形柠檬黄。只有剥开硬皮外的这层橘色装饰纸,才能明白弓形原来是太阳的一部分。这是一个关于太阳的故事——一个散发的人工光焰的,被遮蔽的,不被认出的太阳。
    
    石黑一雄《克拉拉与太阳》
    “我们的位置在商店中区,视线可以透过大半扇窗户。“小说一开头,人工智能克拉拉就将被局限的视野带入叙述中。受限的视线揭示出她作为商品的被动,更是为整篇作品找到准确的声调:受限的,不完全的,被蒙蔽却渴望的声调。这声调不单单属于克拉拉,我们会很快知道这点。但现在,就让我们先认为它只属于克拉拉,这个刚刚陈列出来的AF。
    AF是为陪伴孩子成长而设计的人工智能。她们能够按自动编码器深化学习实现自己的功能,可是关于这个世界,无论是自然界还是人类社会,她们所知有限,怀有孩童般稚嫩的念头,比如“太阳回家过夜了”。AF作为强人工智能,能够进行复杂的同步运算。简单的信息输入就可以使得AF完善数据库,具备基本常识。可是没有人那么做。因为她们不用知道。
    她们只需要知道她们需要知道的就好——好好陪伴孩子。
    可是总有特例。
    克拉拉就是AF中的那个特例。“我一直渴望看到更多外面的世界,看到它全部的细节。那个时候,几乎忘记了太阳和它的仁慈。”作为被使用物,她对世界所知受限,与这种受限相对应的,是克拉拉超出寻常的敏锐以及好奇。受限与渴望之间的矛盾,撕扯的不止克拉拉这个人工智能。还有所有不得不通过克拉克这个受限视角来获取信息阅读小说的人类读者——我们。
    稍微敏感的读者会感到不适。在刻意设置的错位中,那种习以为常从文本中理解小说的方式不再奏效。我们如同一个必须靠盲人目击者来破案的侦探,或是透过变形的镜片观察世界的科学家,必须克服克拉拉认知偏差带来的误导。这不是一次假惺惺的观察,一次在哈哈镜里对已知世界的再确认,而是对未来世界真真切切的探索。这其中有太多不同于当下的“现实”有待我们了解。我们被迫进入一个我们不了解的世界,被迫以陌生的方式去了解一个陌生的世界。比如库廷斯机器,比如改造,比如社会就业状况和社区群落之间的关系。
    即使对于我们应该熟悉,也必须经过辨认,必须重新学习认识。“天空会被分割成紫色的方格,每一个的色度都和相邻的一格有所不同。” “母亲制造紧张表情的皱纹,此时会折叠重组,传达出幽默与温和。”记得吗,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对墙上的手影游戏着迷不已。是的,人类对影子着迷。我们擅长捕获阴影图案的眼睛,在这里,需要重新学习辨认“太阳的图案”——阳光的形状。
    我们收获到另一种观看世界的方式,一种新鲜有趣的体验。不仅限于新鲜有趣。我们无法再轻而易举地确定什么。小说以克拉拉为第一人称视角展开。这意味着,我们得到的信息都是从她那而来,经过她的转化理解。我们不可能知道任何克拉拉不知道和不理解的事情。我们被困在她的“头脑”里。“真相”或者说“事实”被悬置起来。
    面对外部世界,面对正在和将要发生的事,问题已经不再是“知不知道”,而是“真的如此”?
    克拉拉这个不可靠的叙述者,令脚下的坚实地面晃动起来。我们的身体不由得绷紧。当然一开始只是轻微的紧张感。
    然后,流浪狗和乞丐人的片段出现了。
    乞丐人,而不是乞丐。克拉拉这样称呼他——似乎她已经洞察到身处社会边缘的乞丐已被非人化,因此称呼时有必要称他为乞丐人。她常常透过橱窗观察乞丐和他的狗。有一天她发现他们死了。确认死亡的过程漫长而令人揪心。从注意不寻常到寻找到发现到判定。焦虑蔓延浸透她每一行思绪。她只能站在原地用时间来检验死亡是否真的降临。整整一天人和狗都没有动弹。看来死亡真的降临他们身上。然而就在第二天,奇迹发生了。她看见乞丐和狗“如饥似渴地吸取太阳特殊的滋养,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强壮起来。”
    克拉拉找到了合理化的理由。可我们显然无法接受那个理由。复活比死亡来得更加突然,吊诡。其中的不合理犹如几近透明的薄冰从领口滑入引起身体一阵战栗,或者更像是一场轻度梦魇。死人因日光复活。这一背离常识的片段,经日常化的叙述,隐于克拉拉橱窗生涯。敏锐的读者感到更加不安。虽然我们仍被困在克拉拉的身体,可是这时候我们和她分离了。我们清清楚楚看到谬误不仅仅停留在认识层面。一个天真并危险的信念正在她头脑里建立。 而这个信念势必将冲向某个错误的目标,导致毁灭性的后果。
    在小说世界,遇到不可靠叙述者是一件危险的事。读者被迫和他们同行,被他们误导。和其他那些不可靠叙述者不同,克拉拉是一个人工智能,一个非人。她对于我们,是一个彻底的他类。哪怕克拉拉的独白是以可理解文字形式呈现,也不消解它意识中的异质性。这种异质性不仅仅表现在她对客观世界的认识理解,更是直接改变了她接收外部信息的形式。我们不可能忽略小说那些错位裂变的视觉图像。它们总是出现在克拉拉情绪最波动的时候。这些有着立体主义绘画风格的图像,一旦出现在日常生活,变得如此怪诞惊悚。
    A.在店内克拉拉感受到经理的失望。“我的视线能一直延后到后排的玻璃,可店内的空间却被分割成十个方格。中间三格,它们呈现的是经理的不同侧面,她此刻正在做出转身面向我们的动作。在一格中我只能看到她从腰到脖颈上半段的身体,而紧挨它的另一个却几乎被她的两只眼睛占据了。靠近我们的那只眼比另一只要大上许多,但两只眼睛中都是善意和悲伤。第三格中展现的则是她的一部分下颌和大半张嘴。在那里我察觉到了愤怒和沮丧。”
    B.在乔西的聚会上。空间被切割得更破碎,并且加入了令人焦虑的颜色。“女孩们的眼睛滑进同一格嘴巴和下巴挤进同一格。”
    C.和母亲去瀑布。“有那么一刻,我感觉她的表情在不同的方格间变化不定。在一格中,譬如说,她的眼睛在残酷地笑着,而在下一格中,这双眼里又满是伤悲。瀑布、孩子和狗的声音全都渐次消逝,直至缄默,为母亲将要道出的话让路。”
    这些裂变画面的描写节制冷静,甚至带着无机物的干燥,却如利刃般穿透人类强烈复杂的情感。经过她的视觉切割,我们与我们的爱原形毕现。心怀杂念,求而不得,软弱又残酷。
    第一次我们人类通过人工智能的感觉器官——克拉拉的眼睛——观看理解人类社会家庭以及情感表达。从我们自身出发的目光,经由我们受限不完全的造物,再次回到了我们身上。熟悉的事物中间,猝不及防地,那些陌生之物闯入视野,经过仔细辨认才发现原来竟是我们的一部分,好像我们就是那个封面上被遮蔽的弓形太阳。这还不是全部。我们看到了她看到的,我们了解却不坚信她所坚信的,我们在外又在内的观望。 石黑一雄建立一种新的陌生感范式,无需借由创造壮阔诡谲的宇宙景观和颠覆性的乌托邦想象,而是借由他者对世界错位受限的认知,通过精心编制熟悉却无法轻易辨识的世界图景 ,在这里以一种更幽深微妙的方式渗透进读者内心。他创造性地开拓了人类有限的生命经验,也丰富了科幻小说的创作可能。
    克拉拉
    关于克拉拉我们知道多少?
    对,我们被困在她的身体里。我们不知道克拉拉长什么样?克拉拉的目光从来不望向自己,也没有人主动提及她的外形,事实上,人们谈起克拉拉时,很少把克拉拉只当作克拉拉。她是乔西的AF。她的功能和职责就是她的全部。
    只有一次例外。克拉拉“发现自己很难在中岛的高脚凳上落座,因为我的脚够不到地面”。那个瞬间月光如同破云而出,照在了克拉拉身上。她被看到。她应该只是一个小孩的样子。她应该不是什么长腿的美少女AI。那是一个异常动人的时刻。无意间获取的信息提醒着我们习惯性的忽视,提醒着克拉拉的主体性。而这一点连她自己都不记得。在石黑一雄的小说里,总能看到这样的身影。卑微得随时会被抛弃,比如《远山淡影》中的母女;心甘情愿将自身价值捆绑在更重要的人身上——那些人或者更有权势比如《长日将尽》的达林顿勋爵,或者更需要帮助比如这里的乔西。他们将他人的幸福视为自己荣耀和使命,愿意付出时光甚至生命。怎样看待这些自我牺牲,这其中闪耀多少崇高的光芒,或者说它更像是一种无声无息的卑微的自我抹除?
    克拉拉一直在学习,学会理解人类。在橱窗后面,她看到勉强跟在主人身后被嫌弃的AF,于是她明白有一天她也可能是那个急于被替代的AF;在与咖啡杯女士的重逢中,找到了某种变体的情感,身处特殊时刻,人类快乐里也夹杂着痛苦。来到乔西的家中,她继续学习。“我也意识到了我已经多么习惯于就身边其他AF的观察与判断做出自己的观察和判断,而这又是一个我必须做出调整的地方。”她在调整中更深进入幽微晦深的人性中。
    “我渐渐看清了人类,出于逃避孤独的愿望,竟会采取何等复杂何等难以揣摩的策略。我最好的做法就是加倍努力地做好乔西的好AF。”
    为了成为乔西更好的AF,克拉拉越来越像一个人类。她故意沉默,她头脑中充斥巨大的恐惧,她开始怀旧甚至对决意摧毁的库廷斯机器生出了善意的感情。
    令她更像人类的是她的主动性。为了救治乔西,她策划并且实施了她天真又疯狂的计划,她几次涉险,又在父亲的“建议”下取出PEG9溶液牺牲掉一部分功能,这些全部来自于她的主动选择,而非人类的指令。克拉拉在成为乔西更好的AF的同时,为自身存在赋予意义,也让她的“生命”获得了主体价值。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牺牲才是高贵的。
    如果回头再看,我们会发现当克拉拉还在商店时就已经显露出她的“意志”。她为自己选择了主人,尽管这是一次极为冒险的行为。如果乔西失信她必须独自承担后果——成为一台滞销机器。
    但是等等,克拉拉的意志真的可靠吗?一旦短时期目标达成,她的意志就会退回到沉睡状态。克拉拉则心甘情愿继续成为满足人类需求的AF。甚至,我们也许该怀疑“意志”是否存在?推动她违背AF行为准则脱离人类掌控以身涉险的,到底是她的“意志”,还是成为乔西的好AF这个命令?如果只是后者,那么唯一让克拉拉与别的AF不同的就只剩下一点专属性。她只想做乔西的好AF。对于AF来说,这是不是爱呢?不是给别人的,单单给一个人的情感和服务。如果是爱,那么这点爱也被覆盖在“为乔西服务”的命令里。人们只是在想克拉拉能否替代乔西,没有人问她是否爱她?没有人想过她可能会有爱。
    在人类情感世界里,克拉拉只是一个恰好在场恰好可以使用的工具,一个旁观者。
    对于克拉拉自己,她也是个旁观者。她的目光望向人类望向太阳,对自己却如此吝啬。那个弓形太阳,就是不被自己看到的克拉拉。
    平静的暴雨
    我说,我们被遮蔽,被困在克拉拉的身体里。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们也受到了保护。小说隐而未露的真相,连同背后时代振聋发聩的巨响都被隔挡在外。
    石黑一雄式的恐怖是一场平静的暴雨。恶藏在最日常不过的场景中,轻易施加于人,不见血肉。文明人懂得如何得体作恶施暴。我们明白,我们最残忍的时候,往往是我们以为爱的时候。
    母亲要求克拉拉成为乔西活下去。她说,“我要的不是难过,我要的是你做你力所能及的事情。再想想这对你意味着什么。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会像你这般被珍爱了。为我做成这件事吧,我在请求你为我做成这件事。为我延续乔西吧。我也就能够爱你了。“这是我听过最恐怖的爱的告白——此刻的你,我面前的你,必须彻底被抹除,比死亡更彻底的消除净尽,成为从未存在过之物,以便可以成为他物。这是我爱你的条件。我的爱,要求你死,不,是比死更彻底的消失。只有当你消失成为别人时,它才会被激发。
    我们被困在克拉拉里面,作为人类目睹经受她遭遇的爱的暴行。小说中没有任何人意识到那对克拉拉意味着什么。母亲与父亲的分歧争执的重点在于克拉拉是否能够成功替代乔西。
    父亲在这件事的立场远没有他表现的那么坚定。他对母亲说“我们的一部分自我拒绝放手。这一部分自我仍然执着地想要相信我们每个人的内核中都藏着某种无法触及的东西。某种独一无二,无法转移的东西,我们必须防守。你有充分的理由就像你现在爱着乔西一样去爱她”。但当独自面对克拉拉的时候,他再也无法隐藏内心深处的怀疑。“怀疑如今科学已经无可置疑地证明了我女儿身上没有任何独一无二的东西,任何我们的现代工具无法发掘复制转移的东西。” ( 人类是什么,一个经典的根本的哲学问题。让我们先抵制住这份诱惑,毕竟以哲学方式探讨哲学问题,不是文学最迫切的使命。)那么父亲突然告解是否意味着更少的恶?从一开始对克拉拉的敌意,到之后的并肩作战,似乎意味着某种和解。我们与克拉拉如此希望。但我们和克拉拉不同。我们知道人心是复杂的,是套着数不清房间的套间。我们常常在自己的房间里迷路,永远无法厘清一时言行的意图。更糟糕的是,我们总是擅长美化我们的行为。凭借智性的麻痹,我们沾沾自喜地站在道德高地。以上这些,克拉拉都不知道。
    她相信为了共同的目的,拯救乔西,父亲诚心与她联手一起摧毁库廷斯机器。而我们则会错愕父亲毫无道理的天真。一个高级知识分子竟然轻易相信太阳能够拯救女儿的神话,轻易相信只要破坏眼前一台库廷斯就能帮助到太阳,然后又恰好想出一个能同时破坏库廷斯和损坏克拉拉的计策。正是同一个父亲,一边教导克拉拉要学习乔西的内心,彻底地成为她,一边不断地打量试探观察克拉拉损坏的程度。
    直到父亲的法西斯主义倾向被指出,直到他用他觉得合理的方式为自己这么辩解“我们没有任何侵略性企图,只是想在必要的关头保卫自己”。“白人,精英队伍,全民皆兵的武装,对抗各色人。规则不是我定的,自然而然人以群分。如果另一个团体不尊重我们或者我们拥有的一切,一场恶战就跑不了。”我们就再也不用怀疑什么了。
    克拉拉也不怀疑,她只相信。
    她不知道恶与爱之间并没有多大的界限。“坐在瀑布边上,不知不觉你的后背就全湿了。” 爱欲生存的激流奔涌直下,没有人不会被溅起的水雾弄湿。“母亲在那道木围栏划出的界线前停下脚步,这里是地面消失,瀑布出现的地方。我能看到水雾在她面前漂浮,心想不一会她就要湿透了。”也许,站在围栏界限前的不止是母亲,而是整个人类。也许是小说家的仁慈,通篇最丑陋的一幕没有发生在主角身上。女邻居海伦和她的旧爱万斯在饭馆的见面,让我们看到两个曾经爱过的人可以如何冷酷相向,羞辱,怨恨,奉承,利用。爱的残羹冷炙令人作呕,尤其对于阶级身份差异悬殊的人来说。
    聚焦在一家人身上的故事,事实上,是发生在广阔深远的社会历史背景中。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极淡的远景,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令人难堪的现实会被突然拉到面前,提醒我们现在正在发生的一切,提醒我们看一下那些浮现出来的事实。
    事实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异,也许要比人和AF之间的差异还有大。女管家梅拉妮并不喜欢克拉克。当乔西遇到危急时,女管家忘了她和克拉克之间的距离。她重复着,一遍遍重复着那句后来被证实无比正确的话。她对克拉拉说:我们是一伙的。她们是一伙的。她们同样被这家人在使用。等到乔西身体康复后,为学业朋友忙碌,女管家和克拉拉同时变得多余。她们又落入相似的境地。她们曾经一起照顾乔西,用自己方式保护乔西,现在需要各自从乔西的生活退出。女管家被新管家代替。
    克拉克自己发现了杂物间。她静静待在里面,那是她最应该的位置。然后她等来乔西温柔的告别。
    早于乔西离家时的告别,早于垃圾场向经理的告别,克拉拉的告别始于乔西打开杂物间发现她的时刻。乔西在杂物间为她搭了一个通向高窗的阶梯。她知道克拉克喜欢看窗外。现在,克拉克就可以安心待在杂物间了。这里有她需要的一切。
    告别的时候“她们彼此对望,面带和煦的微笑。”
    “太阳是仁慈的。”
    “太阳总有办法照到我们,不管我们在哪里。”
    还没有哪本书的封面能这样准确概括了作品的全部:正中央方形镂空的后面,水泥墙般平静的灰色承接住所有的目光。目光是为柠檬色太阳而来,却被遮挡看不见全貌。
    这是一个关于太阳的故事:太阳是仁慈的。那个仁慈的太阳只对她露出了一角。 
    
    糖匪,作家,评论人。上海作协会员。SFWA(美国科幻和奇幻作家协会)正式作家会员。出版小说集《奥德赛博》,《看见鲸鱼座的人》,长篇小说《无名盛宴》,两次入选美国最佳科幻年选,曾获美国最受喜爱推理幻想小说翻译作品奖银奖、第12届上海文学中篇最佳小说奖、中国科幻读者选择奖最佳短篇小说奖。除小说创作外,也涉足诗歌、装置、摄影等不同艺术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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