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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尔米拉·阿古斯蒂妮之死(3)


    这本公开书写爱欲的诗集在乌拉圭引起轩然大波,几如丑闻。她在诗中让我们看见一个女人真实的灵魂,而在当时父权社会主导的拉丁美洲社会大众眼中,一个女人敢于写作诸如欲望、身体和欢愉这样的枷锁主题是不可想象的。鲁文·达里奥在为这本诗集所做的序中写道:“当今写诗的女人中没有谁像德尔米拉这样震撼我,为她没有蒙纱的灵魂,为她花一般的心。不把圣德肋撒的神圣激情算在内,这是卡斯蒂利亚语中第一次出现一个女性灵魂如此骄傲于她的纯洁与爱……”她的诗歌里展现出的对爱和性的赞颂,直到当时还从未在西班牙语的女性诗歌中出现过。
    《空圣杯》出版的当年夏天,德尔米拉和恩里克·约伯·雷耶斯结婚。时至今日人们也不确定他们是如何相识的。雷耶斯比德尔米拉年长一岁,情绪易怒,控制欲强。他是个贩卖马匹的生意人,从始至终对德尔米拉的诗歌才华毫不在意,认为那只是她单身时代的“脆弱”所致,认为两人一旦结婚,她就会如他所愿地放弃写作。他并没有意识到,对德尔米拉而言,写作在她的骨血里,逼她放弃只会将她推离自己。
    在由后世研究者拼凑出的记录改编的德尔米拉传记舞台剧《我不生孩子,我只生出诗歌》中,可见家中一片死气沉沉,秩序是惟一的要求。雷耶斯咒骂着“没人要看你写的东西,你不会进入历史”扔掉德尔米拉的手稿;在激烈的撕扯与争吵中,德尔米拉说“我不要你作为我的丈夫履行义务,我要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和以一个男人身份的你享受情欲本身的欢愉,而不是为了传宗接代,生养子嗣”,而雷耶斯只会冲她大吼:“你为什么不能正常一点!” 不禁想起英国女作家珍妮特·温特森16岁时因爱上一个女人背弃养母想将她培养成传教士的“正路”,去寻找能让自己快乐的人生。养母在将她逐出家门前一脸不解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本可以正常,为什么要去快乐?”(Why be happy when you could be normal?)看似荒谬,皆是如此遥远的、不理解的目光。
    不同频率的共振让德尔米拉和雷耶斯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成立。新婚53天后德尔米拉搬回父母家,以丈夫家庭暴力为由提出分居,此后雷耶斯不断通过写信和砸窗户骚扰威胁德尔米拉,被一个以爱欲诗歌著称的女诗人分居让他感觉颜面扫地。1914年德尔米拉正式提出离婚并在6月22日办理了手续(此前一年乌拉圭刚刚通过女方可以提出离婚要求的法案)。那个致命的7月6日,她应前夫要求去他租住的房子里取东西,被两发子弹杀害,雷耶斯随即饮弹自尽。这是希腊悲剧式的终结。她在崇高与诅咒之间徘徊,最后成为死亡和时间致命的受害者。她想抵达一个幸福的王国,那里“所有的梦都有光之湖可以沐浴翅膀”,不必遭受时间毁灭者的幽灵侵袭,最终却像她在《夜曲》中所写的那样:“我是血迹里流浪的天鹅,/我慢慢染污湖泊然后起飞”。自她以后,西班牙语诗歌中的女性声音全然不同了。
    2014年,德尔米拉·阿古斯蒂妮逝世100周年之际,在安第斯街1206号的外墙上出现了一块献给所有性别暴力遇害者的纪念牌,上面镌刻着德尔米拉的诗句:“……生命没有杀死我,/死亡没有杀死我,/爱没有杀死我……”没有刻完的那行诗在纪念牌背后凝望着往来的路人,德尔米拉惟一的预言,她说:“我死于一个被静音的思想如同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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