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心事断编中
http://www.newdu.com 2024/11/24 05:11:15 文汇报 肖复兴 参加讨论
文集编好之后,想起放翁的一句诗:四海交情残梦里,一生心事断编中。似乎有些吻合此境此情。 想我交情远不足四海之阔,心事也远没有那样跌宕起伏,但交情和心事毕竟还有,而且,多写进了文字当中。文集给了我回过头来看看自己走过的路的一个机会,即便走路的姿势不那么漂亮,脚印却或深或浅地印在路上,所谓雪泥鸿爪的意思吧。 我的文字第一次变成铅字,是1963年的暑假过后。那时,我读高一,参加北京市的一次少年作文比赛。叶圣陶老先生从中挑选出二十篇作文,逐字逐句修改,并在每篇作文后面写下评语,编成了一本书《我和姐姐争冠军》,我的文章《一幅画像》忝列其中。 我的文字第二次变成铅字,是在九年后的1972年。那时,我在北大荒一个生产队的猪号里喂猪。1971年的整个冬天,大雪封门时无处可去,又无事可干,趴在烀猪食的大锅旁,断断续续写了十篇散文。我想请别人看看我写得怎么样,想起了叶圣陶老先生。那时候,他已经被打倒,没敢将稿子寄他,便寄给他的长子叶至善先生。没有想到,很快收到叶至善先生的回信,而且,像他的父亲一样,将我的十篇散文逐字逐句地进行了修改。1972年的春天,我从中挑了一篇《照相》,很快就发表在新复刊的《北方文学》上。 我实在是幸运的。在迈向文学这条虽不辉煌却迷人的路上,一开始便遇到了属于真正大作家的叶圣陶老先生和叶至善先生两代人。说四海交情,如果不是攀附的话,两位叶老先生,应该是最值得怀念的了。 如果从1963年算起,我的写作年头有五十二年;如果从1972年算起,我的写作时间有四十三年。不敢冒充说是一生心事,起码大半生的心事,像树的年轮一样,留存在我斑驳的文字中。 我喜欢放翁说的“心事”这个词。文字生涯,其实注重的就是心事,无论是自己的心事,还是别人的心事,都是心事。自己的心事,需要有勇气和细心去触摸;别人的心事,需要用敏感和善感去沟通。因此,我不像有的作家把文学当成经天纬地之大事,总觉得那样会将文学慷慨而膨胀。文学还是属于心事的范畴,而不属于政治经济乃至哲学范畴,尽管它可以有它们的因子在内。好的文学,从来都是从心灵走向心灵,曲径通幽,一路落满心事的残花落叶。布罗茨基讲:“归根结底,每个作家都追求同样的东西:重获过去,或阻止现在的流逝。”我以为,这个过去和现在,指的更多的是作家个体化的生命和生命中最重要的心事。在文学的创作中,这些最为细小甚至被别人忽略不计的心事,才具有了艺术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这些残花落叶,才获得了艺术生命的气息。在大千世界的变化中和漫长历史的动荡中,唯有心事最易于让人们彼此相通,从而相互感动或慰藉,从而重新面对自己和他人,乃至更为广阔的人生与世界。 所以,当我的文集编者敲定下出版意图之后,询问我对编选文集的想法时,我说,不要编得卷数太多,十卷已经足够。这样的想法,便是基于我对文学基本的认知。文学,即便不可或缺,但也没有那样重要。况且,我自己所写的文字不少是垃圾,或幼稚浅薄,犯不上堆砌一起,滥竽充数。能够有十卷可编,有人可看,已是幸事。这些文字,不敢冒充什么花儿朵儿,不过是一些一闪而过的露珠和草萤。露珠非珠,却也有一丝来自内心的湿润;草萤非火,却也有一星属于自己的光亮而已。 如今的出版物实在是太多了,在浩瀚的书海里,很容易瞬间就被淹没。心中暗想,不管是什么人,能够在偶然之间遇到并随手翻阅这套文集,都是一种邂逅。我相信,都会触动我们彼此的一点心事。 (《肖复兴文集》,武汉大学出版社出版。)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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