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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溪流的歌——记严文井同志(2)


    1974年底,结束“儒法斗争”之后,接着便成立了一个录音组,为毛主席录制古典诗词的唱片。这个工作由江青直接抓。文井同志问选目是否毛主席“钦点”的,我说不甚了然。江青对诗词并不熟悉,要不是看到毛主席批点过,她是提不出来的。后来,有一天,文井同志目光中带点神秘色彩,笑嘻嘻地对我说:“我有毛主席圈点过的《词综》。录音选目确实是圈点过的。”我着急地想看一看都圈了哪些词,他说不行。看到我失望地瞧他,便亲切地说:“这样吧,把你的《词综》拿来,我帮你复制。”翌日,我真的把我那本《词综》交给他,很快就给我复制好了,而且十分认真,用黑铅笔、红铅笔、蓝铅笔,分别按原样替我复制,或加一个圈,或加双圈,或加竖杠,或加国语拼音,还在一片纸上写下说明文字。
    我的专业是古典文学,在文化组根本没有对口的工作,又不想搞行政,迟早总要回人文社。所以在录音组工作的后期,我就想回归本位,但文化组似乎无意放我归山。正在这时,毛主席批示出版《水浒》,是我回社的好由头。于是,1975年8月13日上午,我回社求助于文井同志。文井同志很痛快地答应了:“我支持你回来,你回来就是了。不要怕,档案在咱们这里,又能怎么样!”我怕节外生枝,终于说服了于会泳的助理,他把我送回来交给文井同志,说:“谢谢你们的支持,现在把林东海还给出版社,希望《水浒》整理完毕,还借给我们。”文井同志说:“大家互相支持吧。”于会泳的助理走了,我向文井同志深深地作了个揖,恳求他:“他会再来要人的,求求您千万别再答应他呀。”文井同志痛快地答应了。后来他告诉我:“他们来了好几个电话要借你,都被我婉言谢绝了。”
    1975年9月1日,我正式回人文社上班,参加标点和校改容与堂百回本《忠义水浒传》。回社第一天上班,文井同志特地到我办公室来看望我,他的关怀使我感动不已。9月11日晚上10点多,创办来电话辗转通知我,说中央办公厅有命,要我于翌日八点半以前到公安招待所集合,有重要任务,特别交代带上毛衣和洗漱用品。我不知底里,只觉得事情严重,去还是不去,在两难之中。我想到文井同志,看了看表,已是深夜11点多,情况紧急,也不管他睡没睡,到邻居家拨通了他的电话,把接到电话的情况向他说明,问向他打招呼了没有。他说:“没有通知我,不知是什么事。不过他提到中央办公厅,不会说假话吧,那你就去看一看。嘴可要把得严一些。”于是,我如期于翌日八点半到达公安招待所,于会泳的助理见到我便叫快准备上车,我问:“向我们出版社请假了吗?”他说:“来不及,以后再说。”我说:“不行,我已回社,没有请假,我不能走。”他急得直跺脚:“还有20分钟开车,现在就去找严文井,快!”于是立即驱车到灯市东口出版局办公楼,把文井同志从会议室叫出来。于会泳的助理只是说替我请假,要离开北京,去哪儿,干什么,都没说清楚。文井同志面有难色,说:“我做不了主呀,没有和社里其他领导商量过,等商量了再说吧。”于会泳的助理两手一摊,急得话也说不清楚:“怎么办,马上就要去上火车了!”文井同志见他急得那样,让他“稍等”,转身回会议室,很快又出来,告诉于会泳的助理:“这么急,那就先走吧。回头我再告诉他们。”我明白,文井同志准是进去和出版局局长通了气,经局长许可才做出决定的。我和文井同志会心地笑了笑,点了点头,便算告辞了。江青先期到大寨,据说要在那里审查录音情况,所以录音组演唱人员和注释人员跟着去,以便随时询问。实际上,在大寨期间,只是偶尔讨论注释工作,大部分时间花在劳动和看电影上,9月20日撤离大寨。回到北京,到大寨一个多礼拜的活动情况,我向文井同志作了简要的汇报,他这才放下心来。
    “托起沉重的木船”
    1976年10月7日早晨,我和往常一样,上了班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水。我从水房提着两个热水瓶,正要往楼里走,文井同志从后院西门走进来,把我叫住,在我耳边悄悄地说:“昨晚都抓起来啦,你先别说,听消息。”过了一两天,“四人帮”束手就擒的消息才慢慢传开。我很佩服他获得信息之快捷。10月中,出版社党委正式向我传达中央发生的大事,并通知要开全社性揭批“四人帮”大会。这次大会主要是党委领导和各个部门作政治表态,特例为我安排了个人发言。从第一个向我透露消息,到为我安排发言,我十分感激文井同志在政治上对我的信任和关怀。
    1978年4月,人文社决定与《人民日报》合写一篇关于“评《水浒》”的文章,文井同志让我参与执笔。我到人民日报社去同文艺组研究文章的大纲,《人民日报》文艺组因为曾发表过反面文章,所以提出文章开头先“还债”,我不同意,说:“在《水浒》问题上,我们无债可还。”他们说:“你们出版《水浒》不是用了梁效写的《前言》吗?”北大清华批判组确实写过《前言》初稿,但当时姚文元批示,文章不要署名“梁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负责,署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文井同志说:“既然署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前言》该怎么改就怎么改。”所以《水浒》的《前言》实际上是人文社重新写定的。我把情况告诉他们,说:“我认为我们写定的《前言》没问题,不必‘还债’,‘还债’的内容你们单独处理。”回社后,我向文井同志汇报了讨论情况,文井同志高兴地说:“你做得对,咱们的《前言》没问题。” 文井同志对于出版物的把关,主要是审查序文和前言,尤其严防政治上出问题,力求平稳。他抓工作,总是提纲挈领,举重若轻,先把政治关,后把质量关,从不陷于具体的事务之中。
    文井同志一生廉洁奉公,从不以权谋私。他从挂名社长到实干社长,为人文社出了不少力,然而他又从人文社得到了什么呢?他原来所住东总布胡同60号的两间平房,是中国作协的房子。红庙的楼房,是文化部批下来的。他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之后,就在红庙那不算宽敞的楼房里过着清贫的日子。有一天,我到红庙看望他,在客厅里聊了一会儿,他招手让我到他卧室,指着墙上挂的一幅字,说:“你给我读一遍。”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按他说的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这幅字是中央美院朱乃正教授写赠文井同志的,抄的是陆游的词《好事近》:“岁晚喜东归,扫尽市朝陈迹。拣得乱山环处,钓一潭澄碧。卖鱼沽酒醉还醒,心事付横笛。家在万重云外,有沙鸥相识。”我读完后,他点了点头说:“怎么样,你体会体会。”这首词是陆游壮志未酬在山阴老家赋闲时所作,一腔幽怨,却故作旷达语。也许朱教授写这首词意在给文井同志一点慰藉,而文井同志读来却别有怀抱。至于他让我读一遍,似乎是向我表白的一种方式,又似乎是对我的一种劝慰,或者诸多意思兼而有之。我朝文井同志会心地笑了笑,一切都在不言中,真是“笑而不答心自闲”,这是“赋诗言志”的一种方式。从这里也可以体会到,我们的古典诗词,竟然有此妙用!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