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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莽先生为我画像


    
    笫一次见到高莽先生是1993年,当年我正兴致勃勃地征集书画家、文艺家的自画像。从丁聪先生口中获悉翻译家高莽也住他所在的昌运宫小区。在报刊上经常看到他为中苏(俄)著名作家写的散文,并配有速写肖像,于是萌发了请他画一画自己的想法。带着这个想法,我来到了高莽的家中。门开了,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伟岸的大汉,他憨厚地笑着把我引进了客厅。我自报家门、毛遂自荐地向他说明征集自画像的来意,他又笑着把我带进了书房,从书架上取出了一本复印的《高莽速写》,封页上赫然站着一位正在画速写的高莽。我请他在宣纸上再自绘一幅漫画像,他又笑着点了点头,随手从书桌上取过一片纸,我以为他要动手画小稿,正想看看他是如何画自己的,谁知他不画自己,却为我画起了速写,三下五除二,一幅速写画成了。他拿在手上看了一下,似乎不太满意,又翻开《高莽速写》,在扉页上重新为我绘像,一边画,一边与我聊天说:“我为人画像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不想画的,但作为任务(上边或别人要我画的)不得不画;另一种是我想画的,即使你不让我画,我也要画。你是属于后者,因为你的脸部有特点。”画完,又在画像下题了一段长跋:“我妈(今年98岁)教育我,画男人要年轻些,画女人要漂亮些,这是她长年在旧社会形成的处世哲学,我不以为然,斗胆画了漫画,挨了批,还是在建国初期。一位老学者说,按高母的教导画不出好画来,这是近年的事。可惜美化的思想已束缚了我的手脚,长达40多年,已无法解放了。立民一笑。我看了看这幅丑化你的像,觉得确实应当挨批。”
    平心而论,这幅漫画像只夸张了我的大嘴巴,对我瓶子底厚的眼镜尚未顾及夸张,就是说夸张丑化得还不够,也许初次见面,手下留情,丑化留有余地;也许真像他自己所写的,手脚被束缚了四十多年,放不开(无法解放)了。
    2007年10月,《百美图》新版面世,我带了一部新版书又一次到高寓(他家已由昌运宫搬到劲松东里社科院新楼),登门送书拜访。十多年后再见,他老了,反应有点迟缓了,但精神很好。他接过书,翻阅了一下,也许看到了《百美图》封二上有李琦先生为我绘制的素描写生,引起了画兴,点头笑了一下,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品读文化名人——历史之翼》,这是一本他采写中俄文化名作家、艺术家的散文集,文中配有他为这些文化名人所画的速写、素描、水墨肖像,较之14年前他赠我的那本复印本《高莽速写》来说,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了。我接过赠书,道了声谢谢。他一面说慢来,一面又从我手中取回书,我以为他要签名题款,谁知他并未忘记见了我就想画我的漫画像的话,只见他翻开扉页,用炭素笔又为我画起了漫像。他用笔直抓我的瓶子底眼镜,先勾出了我那副带反光的厚镜片,为了强化镜片的反光度,用蓝色彩笔在镜片上薄薄地抹了一下,然后又画起了我的那张大嘴巴,最后又用笔草草勾上了数笔乱发。我细细地观摩了一下自己,说句实话,这是一幅形神兼备的速写写生,由于舍不得“丑化”夸张,还不能称为漫像,可见美化的观念“改也难”。不过从形神兼备上衡量,这幅炭笔写生,堪与李琦的那幅水墨素描比美。因此我把高莽的炭笔写生也用在了5年后出版的《漫话叶浅予》(学苑出版社2012年出版)一书中。
    高莽先生第四次为我绘像,是在2015年11月30日。此前我刚从俄罗斯回来,带回了一本有众多20世纪苏联画家自画像配文编著,体例与我编著的《百美图》不谋而合,我问他想不想看看。他十分高兴地说想看,并邀我去他家一叙。于是在30日上午搭乘友人车前往劲松高寓。
    走进位于十六层的高老新家,只见他正坐在临窗客厅的沙发上,脸冲大门,黑乎乎看不太清,见我进门,他要站起来迎我,我赶紧上前按住他说:“高老,又有七八年未见面了,您好啊!”他低声回道:“不好,满身是病。今年虚龄90了。你看我这只眼(左眼)已坏了,全靠右眼看东西了。”“别说您90了,我也75了,我们都老了。”他凑近我,盯着看了我一眼说:“你老什么,身体还这么好!”说完,站起来给我们让座。我递上苏联画家的自画像册,他接过画册,一面翻,一面用流利的俄语说着画家的名字,然后对我说:“画册留下,容看了再说。”
    我与他又聊起了画坛上的往事:“您的《文人剪影》,书中的速写肖像,都由您自己配文,可称我画我写;丁聪先生的漫画肖像集,都是友人配文,可称我画你写;我编著的《百美图》则是画家画自己,由我配文,也可称你画我写。如果我们三人合作编一套书:《我画我写》《我画你写》《你画我写》,是不是很有意思?读者肯定爱看。”高老点头笑道:“是有意思!可惜丁聪不在了。”我接道:“为他编书的夫人沈峻也不在了。真要出书,就要找丁聪的儿子了,要他签名授权。”高老说:“听说不在国内,哪里去找?”“我来打听,你的肖像人物还有新画的没有?若有,可以增补进去。”高老想了一想说:“那本书出得太早了(指《文人剪影》武汉出版社2000年出版),最近我又出了一本。”说完,他用手指了指书架,我走近他的一排文学出版物书架,《沧海礁石录》(图文小品合璧集,作家出版社2015年出版)赫然跃入眼帘,我取出翻阅了一下,书中确有新像,我把书递到高老眼前说:“这本书可否赠我一读?”他笑着点了点头说:“好吧。”同时把书打开,翻到扉页道:“你坐好,侧面向前,我再给你画一幅像。”我大喜过望,赶忙按他的要求侧身坐在书案旁,用左眼余光看高老熟练地用笔挥写,友人在一旁不时赞道:“画得好,真好!像!真像!”在友人的赞声下,高老很快画完了,我站起来一看,一幅半侧面形神兼备的速写人物跃然而出,我边赞边谢,他接着又在左角题款道:“立民兄,这大概是为你画的第四幅速写。老朽高莽。”后又用红笔画上押角名章。高老为我画的前三幅速写都是正面像,五官有点夸张,脸部特点明显。而这幅半侧人像,五官犹存,用的却是减笔,减笔增神,一看就是我。真乃神来之笔!
    高莽先生长期从事翻译事业,是著名的俄国文学翻译家,曾译有普希金的抒情诗、莱蒙托夫的《书信集》、阿赫马托娃的长诗《安魂曲》、《叶赛宁组诗》、帕斯捷尔纳克的散文体自传《人与事》、马雅可夫斯基的剧本《臭虫》《澡堂》,现代俄罗斯小说家和诗人的一些作品,还有根据《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小说改编成的剧本《保尔·柯察金》。上世纪50年代初,这个剧首次在哈尔滨搬上了舞台。据他告知,1957年底他和夫人孙杰就是在排练前后相识相知的。1957年底《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夫人赖莎随苏联文化代表团访问中国,高莽是随访译员,当他们得知高、孙是因这个剧相恋成婚的,就要求高莽把夫人带上见面。赖莎拉着他俩的手说:“别忘了,我是你们的媒人呀!”
    高莽还是一位多产的散文、随笔作家,著有《妈妈的手》《久违了莫斯科》《域里域外》《灵魂的归宿》《墓碑·天堂》《枯立木》《沧海礁石录》及《我画俄罗斯》《俄罗斯美术随笔》等二三十余种散文、随笔集。他的文章短小精悍、朴实无华、记事详实,又不乏风趣幽默,并都配有写生、速写插图,图文并茂,可读性强。
    他自幼喜欢绘画,虽说没有进过专业的美术院校,但跟随两位白俄罗斯侨民画家学过油画。他勤奋好学,利用随同中外文化名人口译交流的休息间隙,不断为文化名人画速写肖像,又利用随访的机会,速写中外风景。集腋成裘、聚沙成塔,画下了成百上千幅人物速写、肖像及风景、市井风物。所以,他完全可说是一位优秀的人物肖像画家,但他淡于名利,只是默默耕耘,甘当配角,把绘画当作文学创作、翻译的补充。难怪我国著名老一代翻译家戈宝权著文称赞高莽是“集作家、画家、翻译家于一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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