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至致吕德申的三封信(3)
http://www.newdu.com 2025/07/04 02:07:17 中国作家网 曾镇南 参加讨论
三 1986年10月,吕德申把新出版的《论文艺》修订版和他自己的《钟嵘诗品校释》寄给冯至,冯至在刚做完白内障手术尚未恢复的情况下,写了回信: 德申同志: 《论文艺》及尊著《钟嵘诗品校释》早已收到,非常感谢。我于今年暑期,曾割除白内障,手术进行顺利,但视力未全恢复,二书尚未拜读。惟有一事,想跟您谈一下。恩格斯论歌德一文,写于1846年,距歌德逝世也只十四年,那时许多关于歌德的资料尚未发现,恩格斯对歌德作品的评价,于今观之,多有不甚恰当之处。文章主要是针对格律恩的“真正的”社会主义而发的,但其中论歌德时而伟大、时而渺小的一段,则是非常正确而精辟。所以我建议,以后选用这篇文章,只选时而伟大时而渺小的一段,其他部分可以删去。而且其他部分,对于不太熟悉歌德作品的学生,也很难理解。不知您的意见如何? 此祝 冬安 冯 至 1986年11月7日 当我第一次看到这封信时,是感到有点惊讶的。冯至先生在这封重要的信件中谈到的这个意见是否恰当,吕德申先生后来是怎样回应的,这些都不是我当时所能判断和知道的。但冯至先生提出的这个问题的重要性,我是感觉到了。这是我在马列文论研究领域中,第一次看到对马克思主义经典文献的文本中一个重要论点提出质疑、表示异议,希望能有比较合乎实际的理解和解释。冯至先生通过恩格斯对歌德作品评价的特定针对性分析,实际上提出了这样一个关于文艺研究的方法论的意见:评价一个作家,要从他的作品的实际情况出发;评判一个批评家或研究者的工作实绩和持论是否平正,也要从他当时所能看到的作家的作品、所能掌握的材料入手,从他所处的历史条件予以说明。这种方法论上的启示是我们不可轻忽的。 最近,在为纪念冯至先生而准备文章的过程中,我查阅了冯至在上世纪50年代和80年代关于歌德研究的著述,这才发现,冯至给吕德申的信中提出的看法,并不是他在写这封信时突然想到的,而是他在研究歌德的漫长过程中早已形成的。 出版于1958年的《德国文学简史》中说:“歌德不是一个革命者,在法国大革命时代,他甚至对革命采取了冷淡和不同意的态度。恩格斯对于歌德的分析是十分正确的,分析里提到的歌德的庸俗方面是更多地适用于歌德的中年时代,也就是法国革命前后的时代。歌德在青年时期曾站在狂飚突进运动的前线。在老年时期,他的目光远远地超越了德国窄狭的世界,注意到世界上一切的新事物,关心人类发展的前途,并且对浪漫派文学作了坚决的斗争。直到1832年3月22日,歌德临死前最后一句话还是富有进步意义的:‘多一些光。’”“恩格斯在他批判格伦(引者按:即格律恩)关于歌德的著作的文章里指出这个伟大诗人的市侩习气,同时也深刻地阐明了歌德的进步意义,他从产生歌德两面性的历史条件里分析了这个巨人。” 在这里,冯至先生充分肯定了恩格斯的论歌德的时而伟大、时而渺小的那一段充满辩证法的评论的正确和精辟,同时也用大量史实指出恩格斯这一论断的时限性——它“提到的歌德的庸俗方面是更多地适用于歌德的中年时代”,并不影响世界文学史、文化史上对歌德总体上的伟大和进步的评价。 在写于1985年4月的《论歌德的回顾、说明与补充(代序)》一文里,冯至关于歌德与歌德研究说了一些过去“要说而没有说出的话”。在这篇文章里,冯至引用有力的史料,分析了歌德对法国大革命矛盾惶遽的态度,着重揭橥了他反对法国大革命的基本立场,提出正是在这个问题上,“正如恩格斯所说的,德国的鄙俗气战胜了歌德”。但同时,冯至又指出:“中国人民在推翻压在身上三座大山长期而艰苦的革命斗争中,用支持什么反对什么衡量人的政治品质,是必要的,合理的。但我们不能把歌德在18世纪对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态度如何,像我们在20世纪以是否赞成俄国社会主义革命为标准那样,来评定他是进步或反动的。”因此,尽管在对待法国大革命的问题上,德国的鄙俗气战胜了歌德。“可是歌德作为一个伟大的诗人和思想家,作为《浮士德》的作者,他就是另一个样子了。他气势磅礴,包罗万象,好像咀嚼了全世界文化的英华”,成了给全人类作出贡献的“世界公民”。 上引的这几段冯至研究歌德过程中固已有之的较近于实事求是、知人论世的论断,对于理解冯至给吕德申信中提出的问题,应该是有帮助的吧。 对于冯至先生最好的纪念,就是持续地、全面地、反复地读他的作品和著述。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