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与追寻——读海勒根那《骑马周游世界》
http://www.newdu.com 2024/11/27 11:11:41 文艺报 崔 荣 参加讨论
积20余年之力,蒙古族作家海勒根那的短篇小说集《骑马周游世界》以浓烈的民族文化气质和令人惊艳的姿态由作家出版社出版,除了装帧设计上别具一格,它直击人心深切动人,入选的24篇小说来自于血肉般的现实生活,在主题上各有深思隐忧,又在整体上构建出失落与追寻的主题。 失落之意,指向自然和文化两个方面。自然生态的水草丰美不在、山林茂密不存是海勒根那在小说中以刀锋之笔痛心刻画的,我们在《骑马周游世界》中看到遮天蔽日的玉米地取代了曾经的风吹草低现牛羊,也在《父亲鱼游而去》中看到江河断流,倔强的父亲要在裸露的河床之中开掘河流。又在《把我送到树上去》《父亲狩猎归来》《六叉角公鹿》中看到油锯横行、山林荒突,沙子像长了翅膀的蝗虫般扩张飞扬,草木幽深荡漾之景尽失。往昔的美好已经全然失落,过去时光成为幻象,不切实际的农业化和剖山开路的工业化已经损毁了人与自然共生共荣的和谐关系。 更为深刻而痛心的发现是,以游牧文化、狩猎文化为代表的民族文化失落,随着自然遭受戕害、生产生活方式变异、商业逻辑无孔不入不可避免地到来。《骑马周游世界》反讽性地写到,作为马背民族后代的我雄心万丈想要重走祖先征服世界的路线,可是甚至上不了马,因为骑马之技尽失。勉强上路后发现高速公路千万条,能骑马的路没一条,骑马周游世界已全无可能。《骑手嘎达斯》中嘎达斯酗酒无度是因作为骑手,他的骏马被拉煤的卡车撞死,驰骋的草场变卖为煤矿。《125号公马》里,草原曾经的原住民骏马,现在被马贩子控制,将集体屠宰变成城市餐桌上的马肉。海勒根那以黑色幽默写出游牧文化失落后,人、马双方所跌落的荒诞之境。 古老的狩猎规矩亦被肆意破坏。《六叉角的公鹿》里,贪心的外来者面对猎物时罔顾一切;《鹿哨》里大量的偷猎者打猎时几乎是赶尽杀绝涸泽而渔;《把我送到树上去》当中,对古老山林生活禁忌的全然不顾表现为无止尽地伐木,这都撕开了森林的外衣又让鸟兽失去了遮蔽,猎人们不再拥有莫日根的荣耀,而是被迫转变身份或是终日游荡。 以“失落”为叙事铺展的关键词,海勒根那敏锐犀利解剖现实的同时,更深刻的发现是,以征服自然为特征的现代化进程,也只是人类横行欲望的面具而已,变化的生产方式和文化样态背后,愈演愈烈的是高歌猛进、肆意扩张、无度索取的人心异化。这一深刻主题一以贯之,让海勒根那的小说最大可能地犁深了小说的主题。 《骑马周游世界》收录的所有小说耐人寻味、境界阔大亦因为其中还运行着另一个不可忽视也不可或缺的追寻主题,这一主题存在让海勒根那的小说极富力量和强度。 “追寻”意涵主要拓展为两个方面。一是在以《125号公马》《白狼马》《温都根查干》为代表的小说中,召唤一种古老的踏冰卧雪、翻山越岭、铁骨铮铮的蒙古马精神,这种精神依然植根于人们情感心灵的深处,被视若珍宝。《125号公马》中的毕力格阿爸用代表一生荣誉的银马鞍换回有着超凡生命力的公马;《白狼马》中牧马人们任白狼马消失在暮色中,认定它去追寻主人——英雄的梅林;《温都根查干》里,雨夜才会出现的白马优雅自由,如此神驹如同一种总体象征,具象化了草原上的人们世代持守的蒙古马精神。 另外,海勒根那也在以《骑手嘎达斯》《最后的嘎拉》等小说中追寻一种尊贵、忠诚、自在、神圣的骑手精神。《骑手嘎达斯》里,草原上最好的骑手嘎达斯以自由之魂、刚硬之骨跋山涉水、跨马西征,一路讲述蒙古民族的历史和英雄史诗,终于得见成吉思汗的两匹神骏,以生命为代价完成骑手的终极使命。《最后的嘎拉》里,嘎拉这个职业代表着骑手们喜欢的游牧迁徙生活,明知穿过日月风霜以马匹运盐在现代社会已然末路,但阿爸还是重走嘎拉之路,哪怕最终罹难。张扬尊崇骑手本身所代表着的自由忠义精神,成为海勒根那对抗现代化问题的依凭或曰旗帜。 这种追寻如此执著而不可磨灭。海勒根那又用看来是反常的情节、超自然的情境和象征隐喻的手法强调追寻之永在不熄与现实之令人沮丧,于是,难忘往日水草丰沛草原的哥哥变成了羊,领着一大群羊浩荡坦然地走向远方;而渴望大地碧波荡漾的父亲在雨中河床上掘河,变成鱼永远游走。以种种看来难以理解的现世经验,企图对抗和真正改变现实。 艺术创作主体的所思应当可感,并能带来无尽回想。蒙古马精神和骑手精神在海勒根那小说中也合而为一,意象化为黄金世界般的草原,或曰,在人们口耳相传中存在的往昔,又在更高意义上指向一种古老又新鲜的强劲、自由、坚韧的生命精神,这种生命精神的存在,让《骑马周游世界》这部小说集洋溢着淋漓元气,境界则宽广深长。 不可忽视,海勒根那也以《把我送到树上去》《父亲狩猎归来》《六叉角公鹿》等小说追寻失落已久的敬畏自然思想,对自然有真正意义上的爱,对世间万物有节制、有畏惧、有虔诚,是他在小说中以那些看来神异传奇的故事,不断传递的理念。《羊圈里的弟弟》中,弟弟对羊的爱,让整个羊群舍命救他;《把我送到树上去》中的尤拉以魂灵方式出现,告诫只有对森林中的一只蚂蚁一根小草都怀有敬畏之心才能重回美好;反复写猎到熊后的繁复仪轨,则意在以其中蕴含的虔诚畏惧约束猎杀行为,以控制强力和欲望扩张,建立人与自然、人与自身同时必然也是人与历史的合理和谐关系。 海勒根那所追寻召唤的蒙古马精神、骑手精神和黄金世界般美好的往昔世界,都从坚实的大地升华而来,来自于他对现实锋利深入的省思,因而失落和追寻的主题又在这个小说集中形成有意味的闭合,后者甚至也成为前者的解药、意义构架和内在支撑。失落与追寻主题带来的艺术张力在于,前者映现出在这个世界上横行的我们所有无度欲望、扭曲心灵和狂妄意念的丑陋;然而后者又无疑昭示,具有人类性意义的古老民族文化传统和永远强劲的生命精神,又是解决个体与自然、与自身问题的密钥。 除却暴露批判,文学创作更重要的意义在于提供强力的救赎、深切的鼓舞与终将实现的希冀,相信《骑马周游世界》这部小说集将会以永不失落的追寻之力,带着读者纵马大地、周游世界。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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