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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永玉印象


    有些人是让你不得不折服、不能不喜欢的。黄永玉就是其中的一个。
    初识黄永玉,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在湘西工作时,尔后与他有过几次书信往来。党的十五大、十六大期间,我先后两次赴黄永玉在北京的万荷塘拜访过他。今年元旦,他应我之邀专程来郴州逗留四日。八月份,我履约到湘西凤凰参加了他的八十 岁寿庆。当一位艺术家的成就达到非凡的高度之后,人们往往看到的是他的作品。我则有缘多次见到了作品后面的黄永玉。
    烟斗客
    黄永玉不好喝酒,但嗜烟如命,尤其对烟斗情有独钟。无论是挥毫题字,还是泼墨作画;无论是登台演讲,还是闲庭信步,须臾不离手的,就是烟斗。烟斗似乎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要是偶尔看到有一幅照片上的黄永玉没有烟斗,一定会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
    烟斗之于黄永玉,就像商标之于商品一样。
    每当我想到黄永玉,就想到他的烟斗。烟斗似乎与众多伟人和名人结下了不解之缘。丘吉尔《二战回忆录》中“德黑兰会议”期间的一个重要夜晚,丘吉尔手里就握着一只石楠根烟斗,斯大林那排浓重的胡须下面则叼着一只枣木烟斗……漫步世界文学长廊,从萨克雷的《名利场》到司汤达的《红与黑》,从大仲马的《基度山伯爵》到劳伦斯的《查太莱夫人的情人》,每翻过几页小说,都可以看到某个男主人公正握弄着他的烟斗。在柯南·道尔的笔下,福尔摩斯的经典形象是:头戴一项猎鹿帽,身披一件方格呢风衣,然后握着一只石楠根烟斗。据说,爱因斯坦工作时,喜欢把烟丝装满几只烟斗,放成一排,随时取用。他在缭绕的烟雾中发现了推动人类文明的“相对论”,写下了震撼世界的“E=mc2”。1950年,爱因斯坦被蒙特利尔的一家烟斗俱乐部吸收为终身会员。而嗜好烟斗的美国著名作家马克·吐温更是出语惊人:“如果天堂里没有烟斗,我宁愿选择地狱。”
    根据烟斗礼仪,正如一个男人至少应该有5条领带一样,他起码也应该有3只烟斗。我去过黄永玉北京的万荷堂和凤凰的玉氏山房,我留意到在他的书案和床头,都摆放着各式各样精致的烟斗。从材料上看,有石楠根的,有海泡石的,有玉米芯的。从产地看,有拿波黎的,有佛罗伦萨的,有伦敦的。我问黄永玉大概有多少只烟斗。他略一估计:“大约六七百个吧。”他说到国外的时候,遇到心仪的斗型和款式。肯定会赶紧买下。有时候开画展,开到哪里就在哪里买一只烟斗作纪念。
    听黄永玉讲过一个故事。甲乙二信徒都酷爱吸烟,甲问神父:“我祈祷时可以吸烟吗?”神父说:“那怎么行!”乙问神父:“我走路时想到上帝,吃饭时想到上帝,吸烟时想到上帝,可不可以呢?”神父说:“当然可以。”一手著妙文章,一手绘佳山水,黄永玉就像乙信徒那样,衔着烟斗向我们走过来……
    据心理分析,世界上爱好烟斗的人,大都是一些冷静稳定、高度理性、较少焦虑的男人。这一点我相信,因为我认识烟斗不离手的黄永玉。在某种程度上说,用烟斗不但是一种生活方式,也是一种感悟人生的过程。对黄永玉而言,烟斗既是他个性的象征,也是他灵感的源泉。
    书痴
    国画、油画、版画、漫画、木刻、雕塑、散文、小说、诗歌、杂文、十八般武艺,几乎无所不能,无所不精。黄永玉的艺术天才令人欣羡。就连他最心悦诚服的表叔沈从文也这样说他:“黄永玉这个人很聪明,画画写文章靠的是自学,他的风格很独特,变化也多。”
    但一个人有天赋只能算是幸运而已,只有天赋与勤奋走到一起,才是孕育奇迹的绝佳组合。黄永玉只受过小学和不完整的初级中学教育。这位曾留级五次的调皮学生之所以能够成为当年中央美术学院最年轻的教授,之所以能够成为中国顶尖级的艺术大师,主要靠的是勤奋。
    “天天看书,天天写画”,这是黄永玉几十年来的生活方式。他是一个无书不成眠的十足“书痴”。有一段趣话,黄永玉有一次到一个小县城办事,忙中没带书,夜里投宿一间宾馆,脑代咕咕作响,无奈之中拿起床边柜上的电话簿就啃,直至精神饱足才呼呼入睡。
    黄永玉常说:“读书就像吃东西那么自然,饿了就找东西吃嘛!”少年时,他在福建厦门由爱国企业家陈嘉庚创立的集美学校读书。学校有一所楼高六层的图书馆,黄永玉经常在这里废寝忘食地看书。曾经多次在午饭时间,图书管理员看不到身躯细小的黄永玉藏在书架之后,就把门锁上。饥肠辘辘的黄永玉要待管理员吃过午饭回来后,才得以“放监”。即使在逃难期间,黄永玉也不忘背上一捆书,日本鬼子在后面追,实在跑不动了,只好忍痛一本本地把书扔掉。每念及此,黄永玉总是唏嘘感叹,惋惜不已。
    黄永玉读书兴趣广泛,从《毛泽东选集》到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从达尔文的日记到《庄子》,从《浮生六记》到屠格涅夫的《猎人日记》、薄伽丘的《十日谈》……他就像个十足的馋汉,不管是海味山珍,还是咸鱼青菜,一律狼吞虎咽,一经消化,便成为他的艺术营养。黄永玉说:“与一个聪明人谈话是幸运的。读一本好书就是和一个聪明人谈话,读一万本好书就是和一万个聪明人谈话。因此,我读书很杂,什么奇门遁甲,我都要看,我看书不是为一时之用,但有朝一日会有用也说不定。”他举了一个例子,少年时,他看过莱伊尔的《普通地质学》和达尔文的《在贝尔格军舰上的报告书》,当中有关军舰、地质学、岩石学、环境学的知识,对他作画大有裨益。他说:“你画岩石,总不能将水成岩和火成岩画在一起吧!这是常识啊!”
    好友黄苗子说黄永玉“在艺术吸收上,真是一个张着大嘴的饕餮。”博采众长而吞吐万象,兼容并蓄而心窍洞开。无怪乎黄永玉不仅经常作经典的艺术演讲,也开过精彩的音乐、拳击和摔跤讲坐,还讲过地质学、林学和昆虫学。
    谈及那次夜宿县城看电话簿,有好奇者问:“电话簿有什么好看头呢?”
    “嗨,多着呢!里面有说栽花应该用什么肥料啦,什么肥料不能共享啦,还有如何给猫狗洗澡啦。”黄永玉如是说。
    凤凰情人
    鬼斧神工的奇梁洞,扁舟轻漫的沱江水,弥漫硝烟的南长城,青山碧水,雄墙古阁,奇洞宝塔,苗风土俗。
    这就是凤凰城,黄永玉的家乡。
    地灵人杰。在凤凰古城平平仄仄的文星街上,先后走出了熊希龄、沈从文、黄永玉三位在历史天空中耀眼的大人物。而当熊希龄、沈从文都已经成为历史的时候,黄永玉依然是凤凰绽放的风景。
    故乡,就是自己的心灵神往之地和情感寄托之所。记得在沈从文的墓碑上,黄永玉的题辞是:“一个士兵,不是战死沙场,就是回到故乡。”黄永玉八十寿诞之日,我不揣才疏学浅,斗胆送了他一幅字:“几多传奇事,一腔故土情。”黄永玉天生有一种流浪的性格,12岁就背着行囊离开了凤凰,出外闯荡。欧风美雨,港雾台霜,飘泊异乡愈久,思乡之情愈浓。黄永玉几乎每年都要回凤凰住些日子,有时是约好在国外的儿女一道回去,有时是带了一些画家、朋友去作客。据说他回乡的时候,凤凰就像过节一样,鞭炮鸣放。黄永玉自嘲是“狡兔四窟”。他在意大利佛罗伦萨有无数山楼,在北京有万荷塘,在香港有山之半居。他八十大寿之日,又是他的玉氏山房落成之时。他说这是他最为得意之居,也是叶落归根之所。
    黄永玉像情人一般眷恋故乡的一草一木和风土人情,凤凰的山水民情和无限风光也感染着他的绘画创作。他常说:“本事没有了的时候,时常回来捡一点。”他一次又一次地画凤凰那些原始古朴而出奇美丽的风景,他画和对象心灵相通的苗族土家族老人、婆婆和孩子们。黄永玉写文章写到得意处常会禁不住哈哈大笑:“妈的,写得真不错。”一次,在意大利的时候,黄永玉突然大笑起来。女儿在楼下问:“爸爸你笑什么?”黄永玉说我写到了得意的一段,是写关于家乡的事情,对于黄永玉,家乡已成为一种艺术上必不可少的想像,一种不断地输送创造力的能源。
    众所周知,黄永玉是性情中人,洒脱不羁,一般人冒然索字索画是很难如愿的。他曾在《大画水浒》中有这样一段文字:“讨厌失礼放肆老少,尤其讨厌油皮涎脸登门求画者,逢此辈必带其到险峻乱木山上乱爬,使其累成孙子,口吐白沫说不成话,直至狼狈逃窜,不见踪影。”但他对家乡一往情深,乐于为故乡做一切事情。他一直为推介湘西、推介凤凰奔走呼吁,不遗余力。他作画落款多为“湘西黄永玉”、“湘西老刁民”。只要是为家乡发展作画赠画,题字撰文,他总是有求必应,乐此不疲。当年的湘泉酒厂,就是黄永玉专门设计的酒瓶和图案,使“酒鬼”和“湘泉”一夜走红,驰名天下。
    幽默大师
    我去过两次黄永玉北京的居所万荷塘。绿树掩映之中,远远可以见到院门外的大树下建有一座小凉亭,一块书有“侃亭”二字的牌匾悬于亭檐之下,字里行间显露出主人的幽默性情。
    黄永玉爱摆龙门阵,是一位侃大山的高手。黄苗子说黄永玉是笑话大王,他可以同朋友在谈天时连续讲一百个笑话。听黄永玉聊天,绝对是一番轻松惬意如沐春风的享受。
    党的十六大期间,我到万荷塘去看黄永玉。落坐后,扯到黄永玉画桌子配的小品文时,他说:“桌子,是把人们聚在一起消磨青春的工具,意大利语叫‘磨人的砂轮’”。一语击中了中国人在桌上打牌搓麻将消磨时间太多的弊端,贴切而又幽默。在说到新世纪酒鬼酒时,黄永玉说:“最近湘泉集团给我送了一些新世纪酒鬼酒,瓶子上‘酒鬼'两个字烫了金,搞得不伦不类。烫金,就是妹仔割双眼皮,割双眼皮冒好看,鳄鱼、驼鸟就有五、六层眼皮。现在商品花在包装上的功夫太多了,有的商品包装夸张得离了谱。要扎扎实实地做内质,只有把内质做好了,商品牌子才打得响”!这使我很快想到了中国的瓷器。中国是一个瓷器大国,但在纽约最大的百货公司--梅西,有英国、法国、意大利的舶来品,却没有中国的瓷器,原因就在内质上不去,拙朴不到家啊。
    今年元旦,他应邀来郴州小住,给了仰慕已久的郴州文艺界朋友一次一睹风采亲近大师的机会。每天晚上,黄永玉下榻的住所都有客人来访,大家围坐一圈,品茶说艺,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端坐正中,年近八旬的黄永玉依然鹤发童颜,依然才思敏捷,依然侃侃而谈。从佛罗伦萨谈到巴黎、纽约,从齐白石、张乐平、李可染、徐悲鸿谈到马奈、高更、马蒂斯、毕加索,谈他对艺术的见解,谈他亲历的人生故事。他海阔天空,古今中外,旁征博引,妙语连珠,妙趣横生。有阅尽沧桑的世故,也有孩子气的天真。有学术色彩的厚重,也有调侃的轻松。有对人毫不设访的坦言,也有让人忍俊不住的幽默。
    谈到爱好,他说:“我最喜欢的是文学,第二是雕刻,第三是木刻,第四是绘画。但前三项爱好都全靠绘画养着,因为它们稿费太低了。”
    谈到风格,他说:“有人曾经说黄永玉的国画不正宗。朋友听了很气愤,跑来告诉我。我也开玩笑,我说请你转告他,他再说我的画是国画我就告他。”
    谈到抽象画,他说:“很多人都说看不懂。其实很简单,它就像中国的铿锵锣鼓,现代音乐就是加上了音符的锣鼓点子,现代抽象绘画就是加上了色彩的锣鼓点子。”
    谈到行为艺术,他说:“有的人当众吃死人肉,在裸体上涂油彩,还美其名曰‘行为艺术’,我看那是垃圾。郴州如果有人搞这样的行为艺术,大伦同志可派人去抓他们。他们那样是行为艺术,我看大伦同志抓人也是行为艺术。”
    谈到从政,他说:“从政犹如踢足球,关键要有几个漂亮的进球。只不过进球的过程中要避免踢人,还要防止被人踢。”
    黄永玉说过:“幽默感是判断一个伟大民族智慧和气质的尺度。”他的搞笑本领恐怕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他讲的笑话简练、隽永、含蓄。说到精彩处,他自己不笑,别人反应出大笑来时,他才跟着一起大笑。他的幽默,是非凡智慧的派生,是不俗气质的流露。座中自然笑声不断,掌声不断。
    黄永玉也有忧虑。在一次共进晚餐时,他突然对我说:“时间过得真快,我一晃就要过八十岁生日了。回想起来,真不敢相信,就好像时间被别人偷走了一样。要是现在只有三十岁该多好,哪怕四十岁、五十岁都行。”即使是忧虑的想法,表达出来竟也是如此率真和轻松。
    行文至此,屈指一算,光阴荏苒,转眼间又是新年元旦将至。黄永玉离开郴州近一年了,与他的最后一次面晤也倏忽五个月光景。往事历历在目,思念油然而生。不知他近日可好?是否依旧精神矍铄,健步如飞?我谨然一瓣心香,默默祝福他永远年轻,永远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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