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写作与生活的随想
http://www.newdu.com 2024/11/24 04:11:01 文艺报 路 内 参加讨论
一个人对异常事件的敏感(过敏),可能属于隐秘的能力。曾经目睹客机坠落的农村青年,多年后向我讲述他的经验,除了巨响和火光,还有四处弥漫的汽油味,天上落下的人民币和外汇券、钢铁和肉体。他反复问自己(也是问我),遇难的人在最终时刻到来前是怎么想的。这个问题从他10岁萦绕至20岁,想必会更为长久,他说如果有钱了他愿意去坐一坐飞机(灾异吓不倒他,他不怎么怕死),体验一下那种感觉。我当时才25岁,没坐过飞机。后来我只要坐上飞机就会想到他提到的那种感觉,挺要命的。 那个朋友还对我说,锻炼一种对灾异的敏感,就像学习围棋,必须从童年开始。他没有高学历,业余时间看地摊法制文学(在没有互联网的年代),这些故事往往品质低劣,他也知道,但在他的认知范围内。他向我提出个观点:如果你长时间大量地看低劣小说,你会变得比偶然看“名著”的人更加“厉害”。他相信一个人经历的生活也是如此。 异常事件遍布人类历史和世界角落。不管你怎么书写或报道,人类世界都不会因此获得教益,他又给我讲了另一种理论:每一个因为灾难而死的人,都是在替其他人死,因为概率如此;每一个像我和你这样在聊天的人,都是躲过了这一分钟里地球上的(至少是地球)所有事故。此后那些年,我再也没见过他。倒是一直想起他说的对灾异的敏感,好像学不会这一手就会像达尔文奖获得者一样,最终被判为没有资格将基因延续下去。让我试着讲述一两次真实发生的事件。 大约10年前,我搬到一所新房子里,换了全新的厨具。有一天给孩子煮汤溢了出来,煤气灶堵了。钟点工自告奋勇找了一位老乡来通煤气灶,说是专业做这行的。煤气灶挺贵,新的,我需要专业人士。这位老乡在厨房干了一个小时,敲敲打打,发出巨响,最后他对钟点工说修好了。我一直在书房看小说,没出来搭理(对,像所有的懒汉宅男、甩手掌柜)。老乡走了以后,煤气灶撂在那里,很安静。 晚饭时,又要煮汤。我对家里人说,把煤气总阀的开关拧到很小,然后慢速拧开煤气灶按钮。她们照做以后,两个煤气灶的旋钮(不是灶眼!)上同时喷出火苗。这位老乡把整个煤气灶给捅穿了。如果总阀再开大些,钟点工的右手可能会炸没。 事后她们当然觉得我有一种对于灾异的洞悉能力,甚至掌控能力。我自己好像也沉迷于此,就像我曾经认识的那位灾异有灵论者。不过仔细想想,曾经在工厂里做过几年的我,应该还记得工人师傅教诲的话,大意是:一个人干活时发出的动静超过正常值,他多半正在酿成大祸。(后半句话是一个人要是干活干得没了动静,你也最好赶紧去看看,不要凑太近)我当时在书房的感受,老乡不是在通煤气,而是在拆房子。 依靠听觉和嗅觉确实可以躲过事故,我的父亲,一位曾经的化工工程师,他在实验室和车间里闻到任何异味都会立即警惕,这种习惯也带到生活中。当然他闻不出自己身上的香烟味。严格说来,他不是先验主义者,而是经验主义者。 此后过了些年,一场太太娘家的大型聚餐,由于点的菜太多,导致必须打包带走一半。服务员精心包裹出了八个大塑料袋,整桌人似乎只有我无需扶老携幼,我接过了它们。当时我意识到双手拎八个打包袋子是相当过分的事,在其他食客眼里,我像个动静很大的吃货,既不能在优美的餐厅环境里消化掉美食,也不能潇洒地抹嘴走人。我走得快了些,悲惨地摔倒于手扶电梯上,两块髌骨砸在90度角的钢制台阶上,双手还紧紧地捏着八个打包袋。部分食客或许会像我的工人师傅一样宣称:“我早就知道这个白痴会摔残在手扶电梯上。” 在漫长的两个月里,我躺在床上,想起那位谈论灾异的朋友。我渐渐理解了他说的,长时间阅读低劣故事而生成的哲学感,差不多就像一个脑科手术医生,此类手术固定的意外死亡率将导致医生变成哲学的人,或心理学的研究对象。频频发生的灾异、阶段性发生的灾异、关键时刻的灾异、最初与最后的灾异、被他人和历史所领受的灾异,种种一切,都是地摊小报的趣味,但当你巨量阅读的时候,总有一些征兆(或所有的征兆)会带来灾异的概率。 2020年1月7日我在北京做《雾行者》的首发式,对编辑说了两件事:第一是“一种不知名的肺炎”这个用词出现在报纸上,请尽快取消大型活动,参照2003年;第二是你走路磕磕绊绊的,当心摔一跤。戴锦华老师在旁边说我乌鸦嘴。当天没事。第二天编辑在小酒馆门口因为过于开心摔了个四仰八叉,还好没事。我决定结束这个长达20年的关于灾异的先验游戏,以后做个只看不说的人。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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