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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不息的诗情


    我国少数民族具有悠久的诗歌传统,历史上产生了许多优秀的民间歌手和诗人。新中国成立后,少数民族诗人在党的阳光雨露滋润下茁壮成长。他们以高昂的激情反映社会主义新生活,表达各族人民从黑暗走向光明的幸福感。在形式上吸取传统民歌的表达方式,有的诗人直接用民歌形式写作,比如壮歌、阿里郎、好来宝、阿肯弹唱等,为当代诗歌提供了新的表现内容与形式特征。特别是少数民族叙事长诗,或从民间文学吸取营养,或取材于革命历史,或立足于当下社会,在更为广阔的时代背景下展示各民族的历史现实生活与精神风貌,为丰富当代中国诗歌内容作出了重要贡献。
    新时期以来,少数民族诗歌蓬勃发展,绝大多数民族都有自己的诗人群,新人辈出,精彩纷呈。最近笔者读到丽江10位“80后”及“90后”诗人的作品,深深震撼于丽江这块神奇的土地孕育着生生不息的诗情。从这些有限的作品中亦可窥探到这些青年才俊内心的丰富和想象力的丰盈。这些作品不但饱含生活的深度与情感的浓度,而且语言纯熟自然,诗意盎然,说明这支年轻的队伍已经成长为少数民族文学的中坚力量,也预示少数民族诗歌在社会主义新时代的新发展。
    虽然来自同一块热土,但是每个诗人对生活的发现和感悟大相径庭,呈现出各自独特的艺术品格,让人倍感欣慰。在此抛砖引玉,以期能引起对少数民族青年诗人更多的支持和关注。
    生活的温度与情感的浓度
    这其中的四位女诗人以敏锐而细腻的心感悟生活,从看似平常的人与事中营造出动人的诗意。普米族诗人桑娜卓玛的《大山的温度》回望生活的艰辛,表达对大山对大地对父母的感恩之情,充满浓郁的乡土情怀。作者不是直抒胸臆,而是采用白描手法,通过生动的意象构成一个个乡村生活画面。“八月,雨水总喜欢给村庄把脉/抚摸这片土地上干涸的呐喊”,诗作的开头采用拟人手法,把雨水人格化,表达对雨水的感激之情。而后描绘家庭的生活状况,如:父亲的叹息落在猎狗的心尖上,风把母亲的焦虑吹散到山林里,我和姐姐的成长让这个家锁紧呼吸,猎狗从神山带来祖辈的指引,群山收容了一家人的困苦。生活的艰难通过具体生动而别致的意象表达出来,产生独特的诗意、新意和美感。
    白族诗人冯娜的诗题材广泛,想象丰富,思想深邃。她从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引发诗情,充满对生活对生命的独特发现和思考,显示出非凡的文学眼力与创造力。虽然她现在离开了丽江远在广州工作,但是她的文学禀赋无疑源自于她诞生的土地。她在《出生地》中说:“我离开他们/是为了不让他们先离开我/他们还说,人应像火焰一样去爱/是为了灰烬不必复燃”。
    彝族诗人李凤的组诗《渴望风起》和张婧(纳西族,“80后”)的组诗《歌》都是关于生活与生命的歌吟,充满沉甸甸的人生况味。李凤的这组诗重点阐释爱的疼痛与生之困境,传达对生活的深刻思考和对生命的独特感悟,诗意隽永。如《爱》通过“爱”这个字来阐释爱的内涵:“爱,这个字/因为斟满意义/而摇摇晃晃/握紧在每个人的手里”。
    《放生》以人物对放飞风筝、放生金鱼反观对搁浅到身边的鱼儿视而不见,启示人们对放生行为的深沉思考。《夭折的儿子》以一位年轻的父亲在梦境中都无法向夭折的儿子伸出双手,委婉而深刻地传达出爱的疼痛与无奈。
    张婧的组诗由《村歌》《情歌》《梦歌《哀歌》《女人歌》《行歌》《离歌》《魂歌》组成,题材包含乡村的田园诗意、童年与梦想、爱情的秘密、岁月的更替、生命的悲欢离合等,涵盖着丰富的生命内涵。如在《村歌》里诗人魂归大地,想象出一幅乡村诗意的生活美景:早晨跟村庄一起苏醒,到河边洗脸,甩出一头亮丽的长发,打一壶清水烹煮草药,漫步曲折的山路,在山顶写作,在炊烟四起的黄昏,劈柴生火,做一顿飘香的晚饭,为每粒大米动情,在亲朋好友的笑语盈盈中忘却辛劳。
    独特的情思与浪漫的抒怀
    彝族诗人吉克木呷和傈僳族诗人五噶的诗歌风格相近,语言自然朴素、明白晓畅,感情浓厚而又亲切空灵,充满浪漫情怀。尽管如此,他们的创作也呈现出不同的个性特征。吉克木呷的诗多倾向于表现诗人眼中的生活,视野开阔,透露出融万物于体内的气魄;而五噶的诗侧重于表达个人对世界的感受,更富于幽默情趣和浪漫气质。
    吉克木呷的诗歌题材包括故乡的种种物象,如老房子、土地、彝族老妈妈、乡村生活、饮水的牛、搬弄米粒的蚂蚁等。作者对每个描写的对象都倾注深情,每个意象都浸润着诗人对生活的爱和对大地的情。如《故乡有时很轻》采用复沓手法,通过“故乡有时很轻”“故乡有时很重”“故乡有时很矮”“故乡有时很高”表达对故乡的感念,意象清晰,感情真挚。《我要一帧一帧地爱你》也采用复沓手法,层层递进,表达爱的热烈。《指纹》通过生活的小细节引发诗情。吉克木呷的诗语言自然朴素,意象平凡,可是深切的情、独特的构思和美好的心灵让诗作从平凡中闪烁出光芒,令人动容。
    五噶具有古代山水田园诗人的闲情逸致和豪放派诗人的潇洒浪漫。他的诗语言轻盈温润,不是表现生活的沉重与忧伤,而是发现自然之美、生活之美,表现独特的生活情趣和生命体验。如《秋天留给了我一面湖水》说秋天走后给乡亲们留下了果实,给“我”留下了一面湖水:待到落雪时/我定将披蓑戴笠/泛一叶小舟于湖心/煮酒垂钓。这个意境正是“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现代翻版。《深山饮酒记》书写大醉后的豪情:“提笔在月光上/洋洋洒洒写下上千诗行/次日醒来/月光已走/文字皆飞/只有笔打着鼾声/睡在门前的青石板上”。
    杜向阳的组诗《风景画》也是写景,却跟五噶的诗风不同。五噶是借景抒怀,神思飞扬,大胆而丰富的想象让情感与文字插上飞翔的翅膀,表现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人生境界。杜向阳则重在写实,是冥想静观。《风景画》描绘的主要是诗人眼中的风景,这道风景不仅包括自然风光,还包括社会人生百态,但是作者的叙述一般是冷静的客观描写,而少有个人情感的流露,有时在静默中隐含对生活对自然的哲理思考,总体而言自然风景显得沉静,社会人生景观颇为沉重。
    彝族诗人阿卓日古的组诗《站在风口》书写乡村、故乡、炊烟、老屋的石头、母亲的土豆、阿斯老人、神鹰等,表现出对亲人对乡村对故土的深切关怀,隐含对生活的独到发现与思考。如他说回忆是一种失落,故乡和村庄的许多人,就是在回忆中被想象而忘记,从熟悉的生活中感悟出具有陌生化意味的联想。再如《半辈子》写诗人笔下的人物由烟鬼变成酒鬼变成柔弱的病号,半辈子活出的是苦笑和苦命,表达出诗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复杂心绪。
    超越与创新
    诗歌是语言高度凝练的艺术,也是情感的艺术。诗歌之妙是把情感变成可以感触的形象,通过生动鲜活的形象表达情感和思想。达到这样的艺术效果并非易事。许多看来简单自然朴素而充满诗意之美的诗歌,其实是诗人对生活进行深思熟虑和艺术上的冥思苦想而得来的。超越与创新是每位诗人的使命。普米族诗人戈戎玭措和纳西族诗人寸杨勇勇于创新,追求有难度的写作。在诗歌写作日益同质化的时代,追求写作的难度,寻求新意和新奇,这种诗歌精神与创作态度弥足珍贵。
    戈戎玭措拥有独特的民族文化背景,他在创作中自觉或不自觉地以一个民族文化代言人的身份审视生活,从现实的一个个文化碎片中追忆历史,追寻民族文化之根。祖先、祭坛、勇士、出征、笛声、部落、经文、祭司、族人,这些充满民族文化意味的意象,通过诗人的想象和幻想而打通了历史与现实的隔阂,别具意味。
    如《提示》,诗人从现实存在的祖先的祭坛望去,想象中石板在马蹄声中松动,勇士发出战斗的呐喊,出征的漫漫长夜难眠女人含泪守望。祖先的祭坛提示着民族从远古走来,从战争与动荡中走来,“女人们的泪水淹没了云彩的构想”,也是从离别与苦难中走来,启人不忘历史,珍惜当下。在其他诗作中,残缺的经文、木楞房、神山,等等,这些充满文化内涵的意象,都在作者的想象中得以诗意呈现。
    寸杨勇写作的难度不在于民族文化的挖掘,而是力求突破传统思维和写作模式,从平常琐碎的生活中发现新意,赋予日常生活以深邃的内涵。如组诗《沿着季节的水回溯》别出心裁,打破惯常写法,把“序曲”和“尾声”颠倒,按照从“十二月”到“一月”时间倒流的方式营造诗情。以季节入诗,但不是书写纯粹的自然更替,而是书写自我的人生体验及其感知的世界。如《七月,母亲躺在医院的床上》 描写病中的母亲,母亲说,“这时间真难熬啊,一滴药水好像一年。”母亲滴水不能进,她说“她想坐在村头那眼泉水的中央”。这两句话就是诗,生动地道出了病人的疼痛和干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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