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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去年来临》:不确定的幻象时代,人生仍值得去爱


    
    《等待去年来临》
    作者: [美] 菲利普·K·迪克;译者: 李天奇
    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
    出品:科幻世界
    2019年12月
    《等待去年来临》创作于《高堡奇人》和《琼斯缔造的世界》之后,而那时还没诞生瓦利斯三部曲这种神奇小说。作为《科幻世界》宏大且充满野心的“菲利普·迪克”中文版大书系的其中一部作品,印象中这本小说,应该是第一次以简体中文版形式出现在读者面前。
    刚开始阅读迪克小说的同学,我会推荐那套五本装的短篇合集,这无疑是目前迪克中文出版中,难得能集中反映他创作风格和写作技术的入门书籍。迪克讲故事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而真正要走进他的幻想世界、去领略他的逻辑、哲学和世界观,那阅读他的长篇是必经之路。而这本《等待去年来临》是最好的推荐之一。
    在他的众多长篇中,这本小说是临界于失控和稳定两个创作状态界面之间的。中前期的小说,受坎贝尔系统的影响十分明显,叙事风格和故事结构都充满了黄金时代的气息;而中后期的小说则是义无反顾的放飞自我——受精神疾病和滥用药物的困扰,在这个时期,他的小说更多关注于性灵、神以及人性自我意识的那种荒诞感,充满了偏执和臆想。一种对于稳定假象的怀疑、一种对周遭事物的不安全感,开始逐渐清晰。
    天才和疯子的一线之隔被迪克演绎得无比精准。《等待去年来临》在我看来,还处在将疯未疯的前夜。你能酣畅淋漓地经历那些冒险,体验作者带给你的精神不稳定性,却不用太过耗费脑筋去陪他一起思考神与生命。
    这是一个典型的迪克式的科幻故事。
    关于故事
    这个故事中充斥着迪克式不稳定的世界观和思考。
    故事中的设定核心太丰富了:从权贵真实还原童年记忆的私人乐园;能穿越时空的战争药丸;人工器官移植和星球大战;政治与婚姻…开篇起,故事是一个相当规范的太空歌剧的范式;而迪克在短暂的起手势之后,迅速开始铺陈他的幻想世界。尽管小说主框架是一个耳熟能详的命题:太空战与穿越时空;但这正是迪克最擅长驾驭的领域。他的笔墨让这些老旧的话题变得充满了嗨药般的精彩和亢奋。
    主人公埃里克·斯维斯特森是一个富翁的私人器官移植医生,阴差阳错变成了联合国秘书长“鼹鼠”莫利纳里的医生,从而陷入了一场诡谲的政治算计中。一场旷日持久星际战争中,他的出现在无形之中改变了战争的走向——而那颗神奇的小药丸JJ-180,也就是他太太凯茜嗨的那种毒品,则是推进整个故事不断发展的那个核心动力。
    小说中,埃里克陷入了一个尴尬的上下级关系、一段不想挽回的婚姻、一个他避之不及却无法回避的星际政治阴谋。他想拯救自己,也想拯救那个他本想逃离的女人,也想拯救这个星球。和迪克笔下男主人公的通性一样,主人公埃里克是一个并不那么积极阳光的角色,在泛英雄主义甚嚣尘上的太空歌剧中,迪克的人物是那种被历史大浪活生生推上舞台的小沙丁鱼。他们的每次挣扎其实都是非常自私的自我救赎,最后却在卑微不见光的机缘巧合中,变成了一段宏大叙事。好玩的是,原文中主人公的名字叫Sweetscent(甜蜜气味),而故事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甜蜜。
    虚幻的确定性
    这本书创作于上世纪60年代中期,冷战中核恐惧正如一把大伞笼罩这颗星球。加上迪克本身脆弱的神经敏感性,使得他在60-70年代的创作中始终充满了一种不稳定的精神因素。和70年代后期到80年代期间,创作的作品中,他似乎已经找到了直面那种不稳定的勇气,从不敢肯定的怀疑变成了一个绝对怀疑论者。而这本书正好处在那种勇气到来之前。
    常人下意识地喜欢秩序和意义——确定性的解释和合理化的阐述——来获得在命运随机浪潮中的自我控制力。而这种控制力的幻象又太过虚弱,太容易丢失,于是变成每个人自我焦虑、怀疑和恐惧的一部分,这种个体的不安全感,在历史车轮的轰隆声中,往往会成为一种具有时代特征的叙事背景。迪克几乎所有作品都充满了这种不稳定的随机感,主体意识和客观世界之间那条泾渭分明的界限,在他眼中似乎并不那么清晰。
    阅读这本书时,正值国内新冠疫情迈过了那个最黑暗的时期;而国外一副星星之火即将燎原的架势。现实世界中关于永恒的现世安稳的想法,看上去更像是一种自我疗愈的幻觉;而不确定性似乎正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世人面前——一个危机和机会并存的时代。安稳是短暂的休息和自我恢复,而这种确定性的丧失才是一种新的常态。这种秩序感的“毁坏—重建”,则是在不断考验着人类对“自由意志与命中注定”的思考,不断左右互搏。而迪克的作品最不缺少的,就是对“不确定性”的讨论。
    正如《等待去年来临》中,婚姻是不确定的、生存与死亡是不确定的、朋友和敌人是不确定……书中的每一个人物、每一层关系以及每一条故事线都是充满瑕疵的;从最开始文起时埃里克和凯茜破败婚姻的出场;到后来穿越时空的自我拯救与辩论——故事没有丝毫关于确定性的支点。而个体的命运则在这场不确定性的陨石雨中,变得飘忽起来。在我看来,唯一的确定性来自于JJ-180所营造的虚幻感。这种虚假的狂欢和亢奋代表着一种控制力的假象,而当药劲散尽后留下的依旧是面对不确定虚空的那种恐惧。
    迪克的幻想世界是流动的想象力狂欢,一切神圣的、固有的、权威的都是他质疑的对象,他并非不信任,而只是对主客体二者关系始终充满了偏执的思考。迪克后期作品中对于自由意志的不信任感在这部小说中其实已经初现端倪。什么是真正的自我?什么是真正的自由意志?迪克似乎觉得——人生就是一个巨大的泡泡,里面充斥了太多的自以为是的偏见。
    于是《等待去年来临》中埃里克的命运是荒诞的。每一次人与人的接触和交谈、每一次行为和思想的选择,个体命运的自由意识其实都是在这种细线之下诞生的新的故事线——一个个不会重复的平行宇宙。对埃里克·斯威特森特来说,自由的选择依旧逃不过命中注定,正如他在穿越中所体会到那样,每一次自以为能改变世界都无非是另一种形式的命中注定。迪克把固有的信仰和秩序用JJ-180打破了,他笔下的故事像把刀拉开了确定感的虚幻面纱。
    《等待去年来临》中,埃里克这个人物是谦卑而脆弱的,作为读者,我能感受到迪克在塑造这个人物时,作者自我的代入性——确定性丧失后面对一个比表象更为错综复杂的世界、面对彼此纠结交缠的时空,此时内心秩序的无奈、焦虑以及敬畏。在我看来,埃里克是某种程度上的迪克本人。我们自以为我们的自由意志是通过逻辑来演绎出结论;而迪克的写作告诉我们:我们是先结果论的,我们先有一个结论,然后编一些故事和细节去填充和解释它;而更为荒诞的是,往往这个结论还不是看上去那么确定。
    写到这里,不得不说一句。约翰·济慈有一个著名的“消极才能”的提法。这个和坊间传统文学思考不太一样的论述,大致的意思就是说一个能安于不确定性的、神秘的、怀疑的境地中,而不急于去追究事实和理由的人;不盲目去尝试寻找理性和逻辑自洽,试图解决自我矛盾以解释世界的那种沉默思考的人——只有这种能和不稳定的世界和谐共处的人,才会在在文学创作中诞生那种“灵幻闪现”的时刻。文学作品之所以伟大,正是得益于这种消极的能力。
    突然间,我意识到,菲利普·迪克自始至终不是一个最好的例证么?从迪克的整个职业生涯上来看,他获得科幻文学圈内的奖项其实屈指可数,和那些的将专业户相比,尤其是同时期的拉里·尼文、厄休拉·勒古恩、罗伯特·西尔弗伯格、罗杰·泽拉兹尼。但他的作品是科幻文学中,能反映这个世界另一个属于不确定面相的杰出代表。他浑身充满了一种“消极”的能量,而这种能量最后演化成了笔下的世界,成为了他关于客体世界和主体意识边界的思考中心。
    作为读者,喜欢他的作品,并非单纯喜欢高涨的荷尔蒙和肆无忌惮的神经亢奋;而是在于他笔下灰色部分,其实是在更深层上反应了我们内心的不安、以及对客观世界的畏惧感。而这一层基于精神层面上的写作技巧——那种能润雨细无声地在脑回沟深处引起共情,才是我觉得迪克的作品牛逼之所在。从这一点上讲,迪克的作品缺乏设计感,缺少奥森·斯科特·卡德在科幻小说创作法中讲的那种套路;甚至相比于他的同学兼好友厄休拉·勒古恩,也缺少一种大开大阖的创作大局观。他笔下的人物就像骑士一样,被放置在那些无法自洽而又矛盾丛生的世界中,鸡飞狗跳、花样百出,最后冲出重围。例如《等待去年来临》中的埃里克、凯茜以及“鼹鼠”大统领本人。缺少匠人气息严重的设计感——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后来好莱坞很少能完全按照迪克原作中的文字结构和精神去翻拍。
    而这种看似野蛮生长的特征,恰好是我认为他的作品是艺术的最大理由。
    波兰裔英国社会学家齐格蒙·鲍曼在《流动的时代》中说,“我们面临一个前所未有的任务,如何发展出一种艺术,与不确定性永久共存”。
    我想迪克的小说是应该是最符合这种要求的艺术之一。
    作者简介
    韬子,科幻爱好者,环境地球化学从业人员,觉得世界美好之处是在于幻想是免费不收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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