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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边地的清新之风


    相对于时下一些在书斋中炮制的虚情假意、离奇古怪的故事,云南边地女作家马瑞翎的小说作品别具一格,其优美流畅的文字、质朴生动的叙述、宛转曲折的情节,蕴含着丰富的边地少数民族人文风情,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如西南边陲吹来的一股清风。
    在她所著的小说集《最后的乐园》(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一书中,一篇《野人寨》的短篇小说特别引人注目,其文笔既有中国古典文学的韵味,又有神秘的宗教色彩,还有中东一带古文学遗风以及少数民族民间文学的亲切幽默感。这与作者的家世不无关系。马瑞翎的祖父是一位古文功底深厚同时又精通阿拉伯语的宗教学者,祖母的口头文学水平很高。马瑞翎自幼陪伴祖父母生活,在远离世俗的书香环境中健康成长。这篇《野人寨》描述了一群不同种族的人由于各自的原因离开了自己的家园,来到深山之中寻找更适合自己的栖息地。他们在野荞坪建立起了一个小小的、公平和乐的、物质公有的柏拉图式的理想村寨,创造了诡异而又有趣的原始宗教文化。然而脱离现实大环境的理想小社会是不可能真正存在的。财产的私有很快出现,群婚乱伦使得人口素质急剧退化,几代以后村寨的居民变成了白痴。人们理想中的家园消亡了。与时下某些作品将简单的道理表达得百转千回的风气相反,马瑞翎将复杂而深刻的东西简单化,使作品更具可读性。比如私有制和货币的出现过程,作者只是通过人们用鹅卵石兑换驴子所产生的交易过程,运用作品中人物的几句形象的对话,就表达得淋漓尽致。
    在《三过溜索》中,溜索是作为一种意向存在的。溜索是怒江大峡谷上一种用钢索连接两岸,便于人们吊在上面从波涛汹涌的江面上滑过的交通设施。三次过溜索的经历隐含着男主人公人生境遇的三个重要的转折,同时也暗喻民族的三重进步:第一次过溜索,阿此从一个天真懵懂的少年变成汉语学堂的学生,这时当地穷苦农民针对官府的压迫反抗闹事,但未形成规模便被官府击溃;第二次过溜,阿此从一个纯洁本分的青年变成了敲诈勒索的骗子,此期间当地少数民族爆发了有组织有规模的成熟意义上的农民起义;第三次过溜,阿此从一个普通的国民党乡保长成长为勤政爱民的好官,最后带领当地人民成功实现和平起义,迎接新中国的成立。这三次进步无论就个人还是整个民族来说,都已经是一种升华。这篇小说的人物刻画和情节设计已经超越一般的公式化和平庸化,细节描写十分精彩。
    《昨夜的火》是反映婚外恋的小说。作者并未按常规去描写婚外情的种种行为,而是表现一种细腻动人的心态。人物的心理层次把握得十分准确。文中的女主人公赵蓟,虽沉湎于不可思议的单相思中,却又不耽于幻想,而是在对现实的妥协、服从和忍让之中千方百计地自我完善与上进。当她终于有机会与朝思暮想的人在一起,双方却又理智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昨夜,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们就那么看着火,一直坐到天明。”经历了心灵的暴风雨之后,她面对现实,去重复平淡的生活。然而这“似乎又不是单纯意义上的‘重复’,这已经是一种更高阶段发展的新形态。换句话说,一棵根基不稳的树苗,在经历暴风雨的洗礼过后,将以一种新状态迎接未来的天气”。文章体现出了哲学思想。
    本书中收录的《最后的乐园》是作者的第一部超过10万字的小说作品。“最后的乐园”有两层含义:其一,一个人成熟前的那个纯真而荒唐的阶段,应该算是他人生的最后一个乐园;其二,一个尚未被时代强行拉入怀中的化外世界,应该算是人类的最后一个乐园。本文以局外人的眼睛来注视峡谷族群那人类童话般的天真和诗性智慧,观察边地立体多元的自然风光、民族风情、人文地理。生动形象的语言背后揭示出深刻的道理:一个地方从闭塞走向开化,一个人从幼稚走向成熟,这是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止的进步。而在这种进步过程中我们会失去很多宝贵的东西。比如生活富裕了,却渐渐失去贫穷时的那种淳朴的民风;一个人成长了,慢慢少了荒唐多了智慧,却也变得老练、事故和圆滑,从而失去那份可贵的纯真。这些问题我们总也无法两全。因此,人们才喜欢怀旧、喜欢到原始偏远的地方去寻找心灵的栖息地。正如书中所说的那样:“文化也有生命周期。现代文明的致命弱点就是违反和触犯了大自然的某些规律与法则,当人类大范围感染文化病毒而无力自拔的时候,人类的土著和僻远的山民也许带有拯救人类的文化基因。”也许神秘遥远的怒江大峡谷正存在着这样的文化基因。
    乍看这本具有边地人文浪漫色彩的集子,它仿佛是原生态的,仿佛一切都是按照生活本来的样子搬到纸上来的。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简单。把深刻、复杂或沉重的东西如实反映在文本中,这对于作家来说并不难,难的是如何使它们简单化。这需要作者在做了大量前期资料准备的基础上进行理性的思考,由现象上升到本质,本质再升华而形成观点。当属于作者自己的独特观点成熟之后,再通过情节和细节的设计将观点还原成现象。于是文章已不再是生活现象的简单再现,而是一种哲理的表达,一种更高层次的新形态。这其实也就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螺旋式上升。大凡这样的文章都很耐读。一般的读者欣赏其精彩的情节、细节和优美的文学语言;较高文化层次的读者从中品出某些本质的东西;更高层次的读者则从中发现作者的意图、观点乃至潜意识,感受到简洁语言背后所掩藏着的丰富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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