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科幻文学回眸与再生——兼谈科幻作家许顺镗的创作及其风范
http://www.newdu.com 2024/11/25 10:11:30 中国科普作家协会(微信 黄海 参加讨论
“今天,如果你还想整形易容、换装变发,藏匿身份,期待骗过监视器搜索,已经不可能,大数据计算机分析你的动作姿态能轻易辨识抓人。科幻小说史上从来没有预测过计算机的发明和这项神奇;现代科幻作者,是在腿软中摸索,迎接挑战。” ──科幻读草:黄海《2025回忆录》 个人从传统文学出发,几十年间的文学与科幻浮沉摸索,略窥前仆后继不绝于途的科幻作品,形形色色的影视、动漫,科幻之海浩瀚,到老之前,领悟科幻的最大公约数——超现实并能合理化,用以定义诠释各类型的科幻。于今,读到许顺镗的中短篇小说精品《傀儡血泪及其他作品》和他的长篇小说《如肤之深》两本电子书。他是不愿轻易暴露身份的谦虚的科技工作者:台湾大学电机学士硕士,持续多年从事发明与发现工作,名下有不少专利,写出的科幻小说自有不凡风范。他的两本科幻新作,有如其发明与发现工作的数十年结晶,行文所及,处处精妙,绽放逻辑叙事的优雅。 图1 台湾科幻作家许顺镗 台湾科幻学者猫昌在序文说:许顺镗是科幻黄金时代在台的唯一代表。他说的是美国科幻黄金时代(约1940—1960年)的风格,讲的是忠于硬科幻科技核心的小说。其中的科幻三巨头克拉克、海因莱因、阿西莫夫是台湾读者所熟悉的。猫昌推崇许顺镗为台湾硬科幻唯一代表。 许顺镗作品的气质有科技的浑厚之美,他所建构的科幻情景和人文语境,蕴含了丰富哲思,带入逻辑推理,有一种从科技核心开出花朵的美好。有些部分说理细密,文学读者必然觉得烧脑,必须细嚼慢咽。 台湾科幻文学萌芽于传统文学。以我自身的亲身经历来看,曾几何时,科幻作品必须得到文学主编青睐,才有机会刊登。科幻是传统文学作家兴之所至的额外书写,作家没有特殊的科幻意识,包括我自己在内(正如19世纪美国文学作家都会偶尔写一两篇科幻),只想写点创新的东西,张晓风的《潘渡娜》、宋泽莱的《废墟台湾》是其中的代表。20世纪70年代中期,《星际大战》和《第三类接触》电影引发了全球科幻风潮,科幻这一名词在台逐渐凸显,到了1981年,《联合报》中篇小说奖评审时,黄凡科幻小说《零》进入决选时引发争议,张系国曾有科幻与文学分开场域之议。 议题逐渐发酵,后来时报文学奖附设了科幻奖,张系国创建《幻象》杂志,也设科幻奖,《幼狮文艺》也设了科幻奖。台湾科幻逐渐有了专属场域,不含儿童科幻,因为儿童文学园地本身直接吸收了科幻,没有适应问题。1980年左右,海峡两岸不约而同将“科幻”一词普遍化,相关作品推向大众,此后,词典才收入“科幻”一词。 大约20世纪80年代中期至90年代中期,我认为就是台湾科幻的黄金时代。对应台湾经济发展,这段时期也正是台湾报业、出版业的黄金时代。台湾的科幻奖也吸引了大陆作家投稿,先后获奖的有韩松、姜云生、丁丁虫、杨英、小麦。21世纪之初,网络兴起,传统文学走下坡路已自身难保,科幻作品兵溃四散,只见散兵游勇。2001年台湾交通大学科幻学术中心成立,以叶李华博士为中心掀起风潮;“倪匡科幻奖”举办十届落幕;2013年年底起,我略尽绵力,参与台北的科幻创作坊。2018年,台北又有了“泛科幻奖”,叶李华博士再度挥旗,凝聚科普与科幻能量,希望台湾在科幻沙漠中再添新绿。 台湾科幻的黄金时代,也是台湾经济发展的高峰,20世纪80年代,许顺镗在高三暑假时就夺得时报文学奖附设的科幻奖,也获得张系国科幻奖。考察许顺镗作品,除了《反函数》《罗爸的告别》是2015年以后完成,其他都是在台湾科幻黄金时代的杰作。许顺镗作品的硬科幻气质和台湾科幻的黄金时代在时间上有其重叠之处。也就是许顺镗是在台湾科幻黄金时代(20世纪80年代中期至90年代中期),写出美国科幻黄金时代特色的作品,得奖时间在台湾科幻黄金时代。但是他近年创作的《如肤之深》《反函数》《罗爸的告别》也可归类为美国黄金时代作品。这样的说法,可能让人迷糊。其实中文科幻写作,对照美国科幻的流派或有其研究和观察价值。今日中文科幻,尤其大陆,综合重演了美国科幻所有的基调。 一般普罗大众对科幻的认知是:倾向人文或倾向科技两种,有的偏硬有的偏软,或者是两者的融合。 早在1980年,我在照明出版社推动科幻小说翻译和创作出版时,就发现人们只喜欢掏钱买电影票看科幻电影,不愿买科幻小说(除非科幻迷);就算配合电影上映档期,实时把《星际大战》《异形》出版的中文版图书上市,销路也差;只有少儿纯文学童话或科学、科幻童话一枝独秀,《晚安科学童话365》就是当年我策划出版的畅销书。经过这样的觉醒,我把科幻小说当作成年人童话,老少咸宜,也开始兼写儿童科幻,获重大回响。 一、寻找科幻的意义:阅读科幻小说想要得到什么 如今,大众媒体泛滥着科幻元素,包括诸多的超级英雄和穿越电影,动漫和游戏。网络上宣称揭露外星人秘密的视频,汗牛充栋。 我不禁要问:我们究竟想从科幻文学中得到什么? 要回答这个问题很复杂,也牵涉到科幻创作者的心态,我试着归纳,并且对照许顺镗作品,说明如下。 一是想从科幻小说中得到创意启发,有益于发明发现,也感受预言之奇。 西方的克拉克小说应是其中代表(但他也写了《神的九十亿个名字》,关于宗教推理,含有神秘性)。许顺镗在诸多小说中不时透露创意科技点子,或许是来自他个人从事专利发明的专业扩充想象,与作者的职业及专业有关。对照他作品中层出不穷的科技构想,有的创意出现于那尚未有网络浏览器的时代,而他已能写到“通天眼镜”,正是现代开始盛行的VR,可想当年他即做了惊人的超前预知。其他创意如林的点子后叙。而《如肤之深》长篇小说提出活皮肤变化出完美脸形、身形的概念,且是传递触感的AI,在虚拟世界有仿真触觉,这系统还被黑客入侵,真够劲爆,令人拍案叫绝。其文也探索灵魂问题,作者尝试从人工智能的角度来诠释灵魂不必依附在物理世界的可能性。 二是借着探索未来与未知,描述未曾发生或假设的可能,展现惊奇怪诞之美。 菲利普·迪克的《高堡奇人》,阿西莫夫的《夜归》是标杆。许顺镗的《仇》有趣地探索了仇恨与灵魂的纠结,《傀儡血泪》也有对于古往今来人类存在意义的反思寓意。我加以诠释,它隐喻了科学界的猜想:我们的宇宙只是计算机仿真下的产物,星球、人类和生物,一直活在计算机程序里。也许正如科学大师、倡言奇点理论的雷·库兹韦尔(Ray Kurzweil)说的:“一个精确的仿真程序其意义与真正的现实并没有不同;或许我们的全宇宙是另一宇宙中某个初等中学生的一个科学实验。只是以现在事态的发展,该学生可能得不到好成绩。” 图2《如肤之深》[电子书,台湾读墨(read moo)读书出版,2018年7月] 《如肤之深》小说碰触了这个思考点,在先进的在线游戏系统里,玩家可能分不清楚对手是真人还是计算机,而游戏角色本身若产生意识,或许无法得知背后会有游戏玩家在操控的阴谋。许顺镗在后记写道:如果游戏角色进化到可以怀疑自身是被设计的,他们可能会得到一个结论就是这个世界只存在软件,用软件理论就可以解释宇宙的运行法则和创造原理。 这样的思考可以联系到上面提到的,有些科学家──包括霍金——开始怀疑我们的宇宙是计算机程序之下的运作,并且多方寻找证据。这也对应了中国的“庄周梦蝶”、科学与哲学家普特南(Hilary WhitehallPutnam)的“瓮中之脑”的原型。 短篇小说Yaliena中写到人对程序的依恋,感情有时戴着面具出现,又探索了两个虚拟程序之间的恋情。惊人逻辑合理度推衍出来的怪诞故事,来自他的科技思维,这比一般文人写的科幻高超。一般作家写人和机器人结婚是常态科幻,进一步写“我和我的机器人离婚了”是高人一等的设定,而许顺镗写的两个程序之间的相恋,其别出心裁可见一斑。 三是探究未来社会不同的景象,反思人类问题或考验人性。乌托邦、反乌托邦也变成科幻的一种形式,列入科幻史。 创作出一如《一九八四》《美丽新世界》的典型警世巨著,是很多文学或科幻作家的心愿。许顺镗著的《哈姆雷特》系列蕴含人生寓意也提出了深刻的设问,读者可自行揣摩。他在《外遇》中假设水患的诱因来自人为,在现实中竟也成真了。 四是希望创作出主流文学认同的作品,以科幻小说反映人生与社会问题。 诺贝尔文学奖作品《蝇王》,或雷·布拉德伯里(Ray Bradbury)的小说可作为代表。这部分,我在许顺镗作品的优雅行文里窥见了他的企图心。 五是希望透过科幻宣传科普,达到科学教化功能,但这也可以由科学童话或科学小说去达成,而非科幻小说。 许顺镗的各篇小说提供了最佳的创意感染力。就小说叙事技巧而言──尤其是科幻小说,作者需要更熟练掌握科幻点的呈现和凝聚力,读者才得以快速捕捉人物或情节脉络。就这点来说,Yaliena描写人与计算机程序的恋情和程序之间的互恋,令人叹为观止。 六是视觉文本的影视和动漫科幻作品,其实不属于科幻文学范围,但广义上也包括在内,其中不少是以科幻元素融入视听娱乐,有的科幻意义稀薄,除非像《2001太空漫游》《星际穿越》《银翼杀手》《降临》等名片。 许顺镗一路走来30年的点滴创作,一步一个脚印,每篇作品都遵循严格的逻辑法则,在科幻殿堂里燃起孤绝出色的灯火。对照上面我提出的六点,之所以说它孤绝出色,是因为他的作品迥然不同于台湾科幻文学史上诸多软质科幻,坚实的逻辑基础是他作品的主干,再从主干开枝散叶,发展扩充为小说。科幻小说是一种思想实验形成的惊奇故事,我给它定义的最大公约数是“超现实并合理化”,这也解释了马克思主义理论和托马斯·莫尔《乌托邦》得以进入科幻领域的原因,因其定义还可以与时俱进。 此外,许顺镗小说除了科技描述也蕴含着人文社会探索。我想到的是几度雨果奖得主弗诺·文奇(Vernor Vinge)。同样是科学家,1981年IBM才出了第一台真正意义上的个人电脑,而文奇写出超时代惊人叫座的科幻中篇《真名实姓》(True Names),比威廉·吉布森的《神经漫游者》还超前。弗诺·文奇在1993年提出预言:“到了2020年,科技的快速进展,将使任何人无法预知未来将会出现什么,科技将会戏剧性地使社会产生变化,以致科幻作家的想象力难以跟上现实。”即使科幻作品有其保鲜度,我们还是要百般肯定许顺镗作品一路走来的高瞻远瞩,这个绝对是科幻作者要佩服并学习的。 二、创意点子多呈现神奇意象 接下来略来扫描举例许顺镗作品的点滴妙处。 许顺镗展现的场景富含科技荒凉感,勾勒出技术邪恶与美好的凄美意象,读了文字让你全身冷肃,陌生宏大的建构气息逼人。《傀儡血泪》提到在一场空前的核子战争之后,人类的孑遗生存在铅皮包装的城市中,在这只有一万人的铅城里,维持着奴隶制度。但又必须依赖核能,放射性元素的存量日渐减少,而铅板外面数十千米处就有丰富的矿藏。 诸多创意、构想的好点子,充满科幻和神奇的意象。如医学界发现脑部缺陷的人,甚至“空心脑球”的人,他们的新皮质仍可能发展出正常人的各种知觉。如果人类长久把这个人种视作奴隶,迟早他们的新皮质中未被使用的部分,会发展出正常人所有的功能区,会开始形成情感:或哀伤,或愤怒。 惊人的逻辑合理度,带你想象一个可能来临的超现实未来。《浑沌之死》中设定根洛人被祭司和自己催眠了,但人工脑不会。小说中提到人工脑误入大气层,功能依然正常,送回不少数据,这样的逻辑叙述绝对坚实可信。奇怪的纤波充斥于根帝洛行星的所有生物,合成一个组织;合理化了异星世界的集体意识:它的波图竟然和人脑的神经脉波类似,整体是一个类似有灵魂的生命现象;每一个根帝洛人的心思都是构成这个组织的单位。 心智结合网络科技的奇妙探索。《罗爸的告别》中写罗爸链接在机联网上,成为一个巨大心智的一部分,上线的心智也整合成了情绪波动。他可以开启对话,来跟特定的心智互动。 有趣的变形组合概念。奇异的盒子有金属冰冷的触感,又带着弹性,隆起的按钮一按,箱子往上突起又内缩,上方形成了一个球体,转眼之间,箱子就变成一个人形,也可以变成不同工具桌上的小人又变回盒子状,然后开始向不一样的方向变化,最后变成一台车状的机械,俨然是一台耕耘机。 美妙的故事机。《反函数》中出现一本书,会分析使用者的情绪来调整故事内容及节奏,使用者每次观看都有不同的感觉体验。情绪掌握会愈来愈精准,故事体验也一次比一次精彩。读到这玩意儿,我忍不住透露一个外星机密,罗斯威尔事件之后,外星人赠送给美国的宝物中有一本8英寸×11英寸(1英寸=2.54厘米)的固体书,厚约2.5英寸,透明玻璃纤维材质,很重,边缘呈黄色。把书靠近双眼,它可以根据阅读者思考的语言呈现单词和图片,讲解外星和地球历史。阅读的内容不固定,你一旦放下它就得重新开始,这是任何人无法一次读完的书。 名目繁多的创意点子埋设在许顺镗作品中,如果配合宏大叙事,构织丰富曲折的故事,必定可以发展成许多部伟大的科幻小说。有心的科幻创作者,甚至可以参考许顺镗的点子,触发新灵感,写作新作品。 三、影像科幻霸权下科幻文学求突破 猫昌、洪凌两位科幻学者提出的概念让我得到很多启示。我曾困惑于科幻文学为何举步维艰,认知到科幻文学是小众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前一阵子,张系国出版了“海默三部曲”,而其短篇小说集《魔鬼的十亿个名字》也只能出电子书。包括加拿大的科幻天王罗伯特·索耶尔(Robert J. Sawyer)、日本科幻作家立原透耶、岩上治都曾感叹科幻文学难以振作,中国大陆的科幻学者夏笳也说科幻是小众,刘慈欣也多次表示同样的隐忧。2006年,北京科幻学者讨论科幻已走完了应走的路程,之后,刘慈欣就掀起了中文科幻新热潮,但他也告诉我担心这热潮只是泡沫。 影像科幻是热媒体,文字科幻是冷媒体,如今影像科幻已占有统治地位。我们站在研究的立场,可先把文学文本及视觉文本分开,再合起来看,否则会让人误以为科幻很强大,也混淆了科幻认知。像《星际大战》《复仇者联盟》《蜘蛛侠》《变形金刚》《金钢狼》《蝙蝠侠》……数不清带有科幻元素的大众娱乐电影把科幻的本质混淆了,其实很多影片只能说是带有科幻元素的娱乐动作大片,失去了科幻原味和精神。像《普罗米修斯》《降临》《太空旅客》《星际穿越》《地心引力》都是近年高水平的科幻片,以科幻小说扬名而被改拍成电影的,要属《火星救援》最给力。 由于许顺镗作品的优异气质,让我连带想起另一位科学人。1980年,当台湾还未有科幻奖出现时,那时同样在读高三的郑文豪,写了《零机率》《无穷的延伸》等多篇科幻小说,我推介到周浩正主编的《台湾时报》副刊,在1981年元旦和之后几天,以科幻专辑专版刊出。郑文豪读的是天体物理,也拿到了美国马里兰大学的物理博士,在他赴美之前,小我19岁的他,为我写了《地球逃亡》的序言。他的短篇集一度由猫头鹰社长陈颖青约稿打算出版,由于整理费时,专业工作耽误,错过了出版的热门时间。郑文豪在美国英特尔公司任职多年,回台在著名的半导体公司工作,他是没有赶上科幻奖的科学人。 我的感想是:扎实的科学人,自然有着扎实的科幻文学建构。 作者简介 黄海,台湾作家,创作涉及科幻、童话、散文、评论等成人或少儿文学领域。著有《科幻文学解构》《纳米魔幻兵团》《躁郁宇宙》《哭泣的心脏》等,屡获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作品曾改拍影视,收入台湾地区中小学教科书。 本文转载自《科普创作》2019年第2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