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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祥柏:改订字音要把握好语音历史发展规律


    近日,普通话改订个别字音的新闻上了热搜,很多人在争论古诗文是否要按照古音去读,这一问题值得认真深入探讨。举例来说,像古诗“远上寒山石径斜”的“斜”字读xiá还是读xié,像普通话“说服”这个词读shuōfú还是shuìfú等,在探讨诸如此类问题前,都需要了解一些古今语音演变规律的知识,需要了解现代汉语语音变化的事实。
    古往今来,语音一直在不断演变,古音不同于今音。要是语音亘古不变,古音、今音是一回事,那么今天也就不会有“古音”这种概念了,甚至连方言都不会出现。正是汉语语音在不同时代、不同地域都在持续不断演变,才会有时至今日异彩纷呈的汉语方言存在于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地。
    回顾历史,明代之前,很少有古人能知道语音存在古今变化的事实,像宋人朱熹读《诗经》就觉得不太押韵,想是韵脚字读音不能按照常规读音去念,把韵脚字根据押韵情况做临时的读音调整,说某个字应该读另外一个音,标注某字叶某某音。这种改音的办法就是所谓的“叶音法”。明代人陈第对叶音说提出明确批评,指出“时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转移,亦势所必至”。简单说,古代的语音,之所以跟今天的语音不同,是语音发生了变化。古诗词在当时是押韵的,到了今天不押韵,在读古诗词的时候,就没有必要按照今天的语音去埋怨古人写诗不押韵,更不必按照古诗的韵脚去强行改今天的字音。
    举例来说,唐代诗人杜牧《山行》当中的“斜、家、花”三个字都是中古麻韵的字,在当时是押韵的。到了后代,中古音的麻韵逐渐演变,分散到了普通话的家麻韵、车遮韵和乜斜韵当中。这种字不是个别字,而是成批的字,如果要把“斜”字改读xiá音,那么同在乜斜韵或车遮韵的很多字在唐诗中跟家麻韵押韵,是否也因此都要改音呢?再如,唐代诗人戴叔伦《寄刘禹锡》一诗“谢相园西石径斜,知君习隐暂为家。有时出郭行芳草,长日临池看落花。春去能忘诗共赋,客来应是酒频赊。五年不见西山色,怅望浮云隐落霞。”其中,“斜、家、花、赊、霞”押韵,如果改音的话,光改一个“斜”字是不够的,“赊”字是否也要从shē改读shā音呢?贺知章《回乡偶书》“鬓毛衰”究竟读shuāi还是cuī有一些不同看法,但是以为读cuī是古音,能跟“少小离家老大回”的“回”字押韵,就是误解了。其实,这首诗的押韵字除了“回、衰”两个字,还有最后一句“笑问客从何处来”的“来”字。“回”字是古灰韵,“来”字是古咍韵,灰咍可以通押。如果今天为了读起来更押韵的话,就应该把“回”字的普通话读音改为huái。这样一来“回、衰、来”分别是huái、shuāi、lái,就整齐了。
    
    但是,上述这种改不胜改的办法,等于是捅马蜂窝,自寻苦吃,不必要也不可取。古是古,今是今。没有必要以今逆古,也没有必要厚古薄今,更没有必要把今天的普通话语音强行按照古音的押韵情况面目全非地改造一番。
    有些读音的变化是最近几十年甚至最近二三十年才发生的,这种变化并不一定跟古音的演变有关。比如“的士”并非自古有之,是普通话里比较新的词语,大众普遍念dīshì。在之前的字典、词典中“的”字并没有dī这个音,为了适应社会发展需要,就要进行读音审订,根据普通话实际情况增加dī音。“葛藤、葛根粉”等词语的“葛”字,根据语言调查结果,绝大部分都读作ɡě音,很少读作ɡé音,而南方方言像“葛”这一类的入声字本没有异读音,普通话再保留ɡé音的异读就没有必要了。新一轮普通话审音拟将“葛”字统读为ɡě音,正是基于普通话实际语音变化的事实、汉语语音发展演变规律以及全国方言的总体读音情况所做的读音审订。
    还有一类情况,有的词语是最近二三十年间在大众口中读音发生了一些变化,导致人们常常不知道这些词语的原有读音,有时候甚至误以为字典、词典新近改了读音。比如大家经常提及的“说服”一词,很多人认为这个词原本念shuìfú,还说这是自古就有的正音,现在的字典、词典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就把这个音给改成shuōfú了。这其实是一种错觉。在1947年出版的《国语辞典》中,“说服”的注音是shuōfú,五六十年代的字典、词典以及拼音词汇等大批的注音资料,“说服”一词的注音也都是shuōfú。80年代以后的字典、词典也是如此,并没有发生过注音变化。shuìfú读音主要来自于台湾出版的一些辞书,如台湾修订版《国语辞典》。“说服”读作shuìfú的现象,也是港台影视作品或港台演艺人员口中比较常见的。海峡两岸交流频繁,语音的相互影响日趋平常。民众口中出现了港台读音,但是普通话字典、词典一直采用shuōfú的读音,没有吸收shuìfú。由是观之,“偷偷”发生变化的是部分民众的读音尤其是新派读音,而不是字典、词典。类似的情况还有满语借词“阿哥”“阿玛”等词语中的“阿”字,满族人多读去声,很多人习惯于港台清宫剧中的读音àɡe、àmɑ,反而认为普通话字典、词典中“阿”没有去声à是漏了读音。这些正在发生的语音变化,也是普通话语言事实的一部分。但是,新的普通话审音并未就此随意调整读音,而是依然遵循原有读音规范,正是基于严谨、审慎的考虑。
    无论是古今语音的历史演变,还是当下正在发生的语音变化,都是普通话语音历史与现状的事实。深入探究这些语音问题,离不开对汉语语音历史发展规律的把握,离不开对汉语语音发展变化事实的了解。语音演变规律不是纯属虚构的故事,靠的不是创作灵感,而是实证分析。语言学是一门科学。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研究员,《方言》季刊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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