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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邢向东:晋语的时制标记及其功能与特点


    1.晋语时制标记的句法表现
    1.1 晋语时制标记简况
    时制(tense)反映的是事件表达中说话时(speech time,简称ST)、事件发生时(event time,简称ET)、句中的时间参照点(reference time,简称RT)之间的不同关系,其中ST是无标记的参照时间。晋语的时制标记,可以分为过去时、现在时、将来时三个子类,其使用具有一定的强制性,要明确表达事件的时间关系,就需要运用时制标记。
    过去时表示ET在ST之前,其标记词是“来”[lᴇ44](神木音,下同),具体包括“来、来了、来来、去来、来该”等形式。现在时的特点是ET与ST相重叠,又可分为“已然”和“正然”两个小类:表已然的标记是“了”[lɛ0],表正然的是“嘞”[ləʔ0]。将来时表示ET在ST之后,大多数方言用“也”[ia00]作标记。
    1.2 晋语时制标记的句法地位
    晋语的“来、了、嘞、也”等,在句法地位上高于体标记和趋向补语,低于纯粹的语气词。
    “来”等与体标记共现的情况很多,只要语义相容即可共现,分别表达时、体意义(邢向东2006:121—126;黑维强2016:452—453)。
    如神木话中持续体标记“着”、实现体标记“了”与时制标记的组合:
    (1)我原先在高家堡窚着来了我过去住在高家堡
    (2)我而真=不在高家堡窚着了我现在不在高家堡住了
    (3)我还在高家堡窚着嘞我现在还在高家堡住
    (4)我就在高家堡窚着也我要在高家堡住下去。
    (5)我倒[tsɔ53]忌了烟来了我本来已经戒过烟。这二年心情不好又吃开了。
    (6)我忌了烟了我戒烟了
    (7)我还没忌了烟来嘞我还没戒烟呢
    (8)我快忌了烟也我快要戒烟了
    时制标记如果同语气词连用,位置一定在前,例略。朱德熙(1982)的分析证明,普通话中也存在句法地位高于体标记又低于纯粹语气词的表时成分。
    1.3 时制标记同时间名词、时间副词的共现关系
    晋语的“来”常与时间名词搭配。其中时间名词的作用是指明事件发生的时点、时段,提供RT。它不能代替时制标记的作用,两者之间是搭配关系,而不是互补关系。
    同过去时标记“来”共现的时间名词主要是表过去时间的。“来”不能同表未来的时间名词搭配,但可以同表当日的“今儿”等共现。晋语没有表曾然义的副词,完全靠“来”和体标记“过”表达曾经的意义。
    同表现在时的“了、嘞”共现的时间名词主要是表示当下时间的词,不过也可同表过去的词共现,可见,“了、嘞”所表的“现在”与绝对的“现在”并不一致。同“了”搭配的时间副词是表已然的“倒、已经”;与“嘞”共现的时间副词是“正”“还”。
    “也”同表未来时间的名词共现最普遍。但也可同表当下的词共现。与表从前的词共现多出现在从句中,提供主句的背景信息。如丰镇话:“三点钟我们正走也,我爹来了。”可见,“也”表达的“将来”也不是绝对的将来。晋语方言没有表将然的时间副词。
    由于晋语的时间副词很不发达,所以表达时制关系的主要任务就落在句末的时制标记上,多数情况下时制标记不可缺少。这是晋语同普通话及其他北方方言的重要区别之一。
    1.4 晋语时制标记的特点
    ①所有晋语方言都用时制标记给事件发生的时间定位,几乎没有例外。
    ②时制助词的使用是强制性的,一般不能不用。
    ③时制标记的位置在“体”标记之后,或单独位于句末,或在纯粹的语气词之前。
    ④从ST、RT、ET的关系看,ST一般与RT可能重合,少数情况下也可能不一致。ST是无标记的参照点,但有时参照时间也会因时制标记的不同出现转移。
    2. 晋语的时制标记在肯定句中的用法
    2.1 过去时
    晋语表过去的时制标记有“来、来了、来来、去来、来该”等形式。“来”单用的分布范围最广,五台片、并州片、吕梁片、上党片、张呼片都有。例如:
    (33)老张出国以前在移动公司工作着来[zəʔ00]老张出国以前在移动公司工作。(浑源)
    (34)问:谁开门来谁开的门? 答:我开来我开的。(静乐)
    “来了”[lᴇ440]“来来”[lᴇ44 lᴇ0]分布在五台片、并州片、吕梁片、志延片,例如:
    (39)我在杨家伙盘插队着来了我那时在杨家伙盘插队。(神木)
    (40)今天早上下雨来来。(志丹)
    “去来”目前所见有吕梁片延川、清涧等少数方言,是中原官话汾河片部分方言的“去”与晋语的“来”在吕梁片接触后叠加的结果(邢向东2014)。“来该”多出现在吕梁片,例如:
    (42)他恨我去来他曾经恨过我。(延川)
    (43)年时腊月我还见你爹去来。(延川)
    (44)我在西安见你爹来该见你父亲了。(吴堡)
    (47)你夜来来来该没啦你昨天来了吗?——来来该来了。(临县)
    2.2 现在时
    现在时又可分为两小类:已然态和正然态。已然态表示目前事态已经发生变化,正然态表示目前事态正在继续。
    表已然的句子,陈述事件已经发生,状态已经改变。各片普遍用句末助词“了”,例如:
    (57)下将雨来了[li0]下雨了。(静乐)
    (60)耿们去咾[lɔ0]桑我们去的时候,小偷儿早跑了[liAʔ0]。(文水)
    (61)这事儿我知道了[la0]这事儿我知道了。(丰镇)
    表正然的句子,说明事情正在发生,状态正在持续。句末助词用“嘞”,一般要与进行体、持续体标记“着(的)”共现。例如:
    (67)外头唱戏嘞外面唱着戏呢。(静乐)
    (70)他瞧书嘞[lei0]——他正瞧书嘞[lei0]——他瞧书的嘞[lei0]。(长治县)
    (73)这阵儿正热的嘞,一会儿再走哇。(丰镇)
    2.3 将来时
    大多数方言用“也”[ia00]”,但延川方言用“去也”,清涧话形容词谓语句用“去也”,绥德话否定句中用“去也”。肯定句中,各片方言用法比较一致。例如:
    (80)我到地儿去也我要到地里去了。(娄烦)
    (82)那家就快有孩儿也他们就快有孩子了。(吴堡)
    (86)老人身体慢慢好去也慢慢会好起来。(延川)
    (88)你就这下儿疯吃二喝也胖也你就这么乱吃也会胖起来。(志丹)
    (89)眼看就腊月也。(府谷)
    2.4 晋语时制标记在肯定句中的运用特点
    晋语的时制标记全部能和活动类、状态类情状搭配,可用于动作句、“有”字句、“是”字句、名词谓语句、形容词谓语句,包括状态形容词谓语句。除此之外,各个时制标记所能搭配的情状类型和动词的语义特点不完全相同。
    3. 晋语的时制标记在否定句中的用法
    3.1 过去时标记与否定词的共现
    吕梁片延川、并州片文水等方言,“不”可与“来、去来”等共现,表示过去不做某件事或不存在某种状态。还有用过去和当下比较的用法,以及说明造成某一后果的原因不是某人或某事。例如:
    (91)我不打篮球去来我过去不打篮球。(延川)
    (97)俺外甥子以前不肉来我外甥以前不胖。(文水)
    (99)(这个窟窿)原先不大来了,后来教漩大了被冲刷变大了。(神木)
    (102)小张本来不想去来了,教那个说得又去也小张本来不想去,让他说得又要去了。(神木)
    (104)踏饥荒欠账反正不是我来来欠债反正不是我造成的。(黑维强2016:450)
    部分并州片、吕梁片、五台片方言中“没”可与“来”共现,构成“没+VP/AP+来”格式,对已然事态加以否定。例如(张崇1990:109):
    (111)苹果没红去来苹果还没有红呢。(延川)
    (112)衣裳也没洗来来。(绥德)
    (114)老王还没啦唱完了戏来。(榆次)
    (119)今天的麦子还没割完(了)来,倒下张雨来了。(榆次)
    3.2 现在时标记与否定词的共现
    文水、祁县、丰镇、呼和浩特等,表示事情尚未发生和完成,用“没VP/AP+嘞”格式。句末的“嘞”表达现在时的正然态,兼表确认语气。例如:
    (122)这娃娃还没啦念书嘞。(祁县)
    (123)这茇树儿还没啦结果子嘞。(祁县)
    另一些方言,如神木、吴堡等,则构成“没+VP/AP+来嘞”格式,语义和单用“来”“嘞”相同。这种格式当是“没+VP/AP+来”与“没+VP/AP+嘞”叠加的结果(邢向东2015),如吴堡话:
    (126)我每我们还没啦吃饭来嘞。
    (129)十月份儿了天还没冷来嘞。
    “了”与“不”共现,表示原有的事态或原定计划发生了改变。其格式是“不+VP(着)/AP+了”。例如:
    (130)二嫂不给媛媛看孩伢儿着了。(神木)
    (133)(原定明天去呼市)我明儿不走呼市了。(丰镇)
    “嘞”与“不”共现,格式是“不+VP/AP+(着)嘞”,表示对将然事件或已然事件的否定。例如:
    (137)孩儿中学刚毕业,还不找对象着嘞还不找对象呢。(吴堡)
    (139)他不买菜的嘞他还不买菜呢。(定襄)
    (140)小花还不会做饭着嘞。(吴堡)
    (142)枣儿还不红的嘞枣儿还没红呢。(定襄)
    3.3 将来时标记与否定词的共现
    在部分吕梁片、五台片方言中,将来时标记可以同“不”共现。例如:
    (152)那些管不下,不管去也(咱们)管不了他们,不会管了。(绥德)
    (153)天气慢慢不冷去也天气慢慢就不冷了。(绥德)
    (157)甲:这疼上没完了。乙:没事儿,过几天就不疼也。(浑源)
    (158)你这个儿闹得孩子不会说话也你这样弄会让孩子不会说话的。(浑源)
    尽管否定句中用“也”并不普遍,但晋语询问将然事件的反复问格式却是“VP/AP也不”,问对方是否要做某事。例如:
    (159)你榆林去也不你去榆林吗?(吴堡)
    (160)你这阵儿吃也不?(武乡)
    (161)买梨儿也不要不要买梨?(文水)
    值得强调的是,否定词与时制标记共现时基本上都有省略式,即只保留否定词与时制标记,省略中间的动词、形容词。省略式的成立从一个角度证明,时制标记的存在是客观事实。例如:
    (162)不VP/AP去来>不去来
    (163)没VP/AP来>没来。
    (164)没VP/AP嘞>没嘞。
    (165)没VP/AP来嘞>没来嘞。
    (166)不VP/AP了>不了。
    (167)不VP/AP(着)嘞>不嘞。
    (168)不VP/AP也>不也。
    4. 晋语时制范畴的性质和类型
    4.1 晋语时制范畴的性质
    “时典型地表示事件在时间上不同的定位。”(霍凯特1986[1958]:295)据研究,“时”有绝对时与相对时之分,绝对时决定于ET与ST的关系,相对时决定于ET与RT的关系。不论绝对时还是相对时,无标记的RT总是说话的时刻(ST)。
    吕叔湘先生(1982[1942—1943])已经区分了绝对时和相对时。吕先生指出:“我们不一定老是拿说话的此刻作基点,有时我们把基点放在过去……。同样,基点也可以移往未来……。因此我们要把‘三时’的观念改造过,把‘基点时’‘基点前时’‘基点后时’称为‘三时’。基点包括说话的此刻,就称为‘绝对基点’;基点不包含说话的此刻,就称为‘相对基点。’”(吕叔湘1982[1942—1943]:219—220)
    吕先生关于“相对基点”和“把‘三时’的观念改造过”的论述,对于考察晋语的时制问题,具有极其重要的指导意义。就我们的观察来看,晋语的“来、了、嘞、也”在表过去、现在、将来事件时,一般情况下是以ST作为参照时间(尤其是在对话中),但有时候(现在时较多见)RT则有可能不是说话时,由句中其他成分指明。
    4.2 晋语时制系统的类型
    晋语的时制系统及其下位类型在时轴上的分布,可图示如下:
    
    4.3 时标记与语气词的关系
    时制标记位于句末,经常同句中的时间名词共现,它们大多数时候具有强制性。也就是说,晋语中表达事件的时间关系时,首选句末的时制标记,其次才是时间名词。
    晋语的时制标记大都同时具有表语气的功能。根据表语气功能的强弱,可以将它们分为两类:一类是“来、也”,另一类是“了、嘞”。前者以表时功能为主,后者表时功能和表语气功能平分秋色,有时甚至以语气作用为主。这从它们之间的排列顺序可以看出来。五台片、吕梁片方言的时制标记“来了”“来嘞”的形成,也可以从这个特点出发来认识。
    综上,晋语中“时—体—情态”之间既有区别又相纠葛的状态,正如许多语言一样,并不是孤立的现象。
    参考文献:
    陈平 1988 论现代汉语时间系统的三元结构,《中国语文》第6期
    戴耀晶 1997 《现代汉语时体系统研究》,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
    龚千炎 1995 《汉语的时相 时制 时态》,北京:商务印书馆
    黑维强 2016 《绥德方言调查研究》,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集团
    [美]霍凯特 1986[1958]《现代语言学教程》,索振羽、叶蜚声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吕叔湘 1982[1942—1943] 《中国文法要略》,北京:商务印书馆
    史秀菊 2007 近代汉语句末助词“去”“来”“了”“也”在晋方言中的分布与功能,乔全生主编《晋方言研究——第三届晋方言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33—240),太原:希望出版社
    史秀菊 2011 山西晋语区的事态助词“来”“来了”“来来”“来嘅”,《语言研究》第3期
    邢向东 2006 《陕北晋语语法比较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
    邢向东 2014 陕北吴堡话的过去时标记“来该”及其形成,《语文研究》第2期
    邢向东 2015 论晋语时制标记的语气功能——晋语时制范畴研究之一,《安徽大学学报》2015年第4期
    邢向东 2017 晋语过去时标记“来”与经历体标记“过”的异同——晋语时制范畴研究之二,《语文研究》第3期
    张崇 1990 《延川县方言志》,北京:语文出版社
    朱德熙 1982 《语法讲义》,北京:商务印书馆
    原文刊于《方言》2020年第1期
    作者简介:
    邢向东,陕西神木人。现任陕西师大文学院教授、博导,语言资源开发研究中心主任。出版专著10部,主编教材1部,发表论文120余篇。现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西北地区汉语方言地图集》。2004年获全国优秀博士论文奖;获全国普通高校人文社科成果二等奖1次,三等奖1次,王力语言学奖二等奖1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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