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之花隐秘盛开 ——读王洁长篇小说《花落长安》 顾建平 柳青先生在《创业史》第一部的题记中写了简短而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创业难……”他在下面标注为“乡谚”,看来这是陕西乡党们由来已久的共识。读罢陕西青年女作家王洁的长篇小说新作《花落长安》,我们也不禁要感叹:创业难,往昔艰难今亦难。 《花落长安》堪称一部新时代的“创业史”。不同于柳青写农村合作社的《创业史》,《花落长安》写的是现代都市人为了改变生存处境和生活质量而努力奋斗的故事,他们创办的组织也不是农业合作社,而是私人的商业公司;他们所为之奋斗的,也不是时代大业,而是个人的事业。现在国家提倡“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创业成为时代的热词、主旋律,因此也可以说,《花落长安》是一部具有时代感和现实性的长篇小说。虽然这个口号是中国政府领导人2014年才提出,但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四十年,也是中国人民创新创业的四十年,创新创业是改革开放年代持久唱响的主旋律。 《花落长安》作者有两方面的写作意图和任务,一是写主人公秦幽若的创业经历,二是写秦幽若的情感生活,这两者对应着人的两种基本需要:生存和情感。我们不能用“职场小说”或者“情感小说”来定位它,它甚至不是“职场小说”“情感小说”的叠加。 两个写作意图和任务《花落长安》都完成了,并把它有机结合在一个故事中。勤德、伟业、万和、伟业建材商城,刘江、孙德浩、郑秉国,欧阳文瀚……这一个个名词,构成了秦幽若的创业史和情感史。当然,除了创业和个人感情这两条线之外,还有亲情,只是这条线比较远,出现的频率比较低,但始终是存在的。这三条线索,像降落伞的绳索,牢牢地系在跳伞者的腰背,确保伞面完整打开,缓缓下降,安全着陆。 在医院工作被打压,职称迟迟得不到解决,生活中丈夫骄横无礼,再加上奶奶因为无钱治病而去世……秦幽若正处在人生的低谷。她在大学同学孙德浩的劝导下决意投身创业,最初的动机只是改变自己的生存处境和家人的生活条件。创业意味着放弃已经获得的行业资历、社会地位,一切从零开始,而离开体制,则意味着溢出常态,脱离正轨,开始另一种生活。创业的一面是诱惑动人,另一面是艰难险阻,风险与成就相伴相随,而现实中创业的成功率非常低。 秦幽若经历了挫折,体验到了成功,她无怨无悔。创业给一个人的生活和命运带来的转变,是焕然一新、脱胎换骨。秦幽若从狭隘的职场小世界进入广阔的创业新天地经,对商场游戏规则、运作规律由新鲜陌生到游刃有余,生活在她面前展示了丰富的可能性。而与此同时,她的家庭生活、夫妻关系在潜移默化发生质的转变。她和丈夫刘江从争执、冷战到平静、平淡,再到冷漠、形同陌路,直至离婚。秦幽若在情感之路上也华丽转身,挣脱羁绊,寻找灵魂伴侣,她的情感归宿落在了书生欧阳文瀚身上。 小说最后以郑秉国的告别信结尾(郑并不像封底所说的畏罪自杀),秦幽若若有所失,此前孙德浩离开,方晓琳抹黑,跟刘江离婚,欧阳文瀚退却,秦幽若好像是个无所依归的失败者,实际上秦幽若经历了创业的波折,感情的变故,变得更成熟,更从容,更有魅力,生命之花盛开。即使离开创业的沙场,退守内心,安静生活,她的生命也比一开始在医院做助理医生,闪耀更强烈的光芒。所以我觉得,书名应该是《花开长安》而不是《花落长安》。她的生命之花没有凋落,只是默默盛开。 《花落长安》里最成功的形象是作为秦幽若影子一般存在的孙德浩。为了爱,他和秦幽若一起创业;因为爱,因为妒忌,他离开公司,最后甚至离开西安。克制,纠结,冲动,遗憾、愤懑、释然,放弃……陪伴秦幽若创业的日子里,孙德浩体验到了感情上的春夏秋冬,五味俱陈百感交集。他是一个情圣,也是一个感情失败者,所爱的人不爱他,爱他的人他不爱。这样的爱情,这样的关系,实际上是隐藏在我们现实生活中的常态,《花落长安》细致描摹呈现出来,使之成为典型。 没有大学同学、追求者孙德浩的劝导,秦幽若不会毅然决然投身创业,有感情纠葛的人不合适做同事,更何况一同创业,所以这一矛盾纠葛早就潜伏着,随着故事的进展不时冒头。秦幽若一方面坦然接受孙德浩的爱恋和付出,一方面又决然拒绝他的追求,作者这样的设置,对孙德浩不够公平,甚至有点狠心。到方晓琳追求孙德浩,孙德浩依旧苦恋秦幽若,方晓琳因为妒忌而制造艳照门事件,矛盾冲突达到了顶点。孙德浩主动离开伤心之地,也是解开情感纠葛、解决矛盾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如快刀斩乱麻。 《花落长安》是王洁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她第一次写小说,作为小说界的一枚新人,这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囿于经验,《花落长安》还有一些情节设置不够周密,一些情节缺乏足够的合理性。比如感情在这部小说中的比重过大,感情介入了创业。没有男女感情的参与,就没有秦幽若创业的开始和成功,没有公司的几次死而复生。我相信商场上会有感情纠葛参与其中,但不会成为左右公司命运的力量。在商言商,最终还是利益。此外,在商场拼杀多年的人,在感情上还是一副小儿女心态,不合情理。连郑秉国也是这样,他最后告别秦幽若的那封信,过于文艺腔了,很难让人相信他曾经是叱咤商场的铮铮铁汉,不合乎他的个性和一贯做派。 创业的具体运作过程也写得相对简略,比较浅,实际上的创业可能比勤德公司还要艰难,留给新生企业的市场空间往往很小,而且很少能幸运地搭上万和这样大公司的顺风车。除了上游、下游企业,创业者要花费大量精力应对银行、投资者、管理部门、销售部门甚至终端消费者,个人情感在创业的天平上分量很轻,往往被忽略。 小说在男女情事上写得过于干净了,除了爱,含蓄地写到性的只有孙德浩与方晓琳,秦幽若与欧阳文瀚,比较暧昧的是万和周总与伟业谢丽丽的关系。大老板郑秉国在商场一言九鼎前呼后拥,作为黄金单身汉洁身自好,个人生活无可挑剔,这似乎有些理想化。作者把人的复杂性、社会的复杂性做了过滤。 秦幽若对爱情的最后选择还是令人费解,跟刘江疏离最后离婚,可以理解;拒绝孙德浩,可以理解;但是拒绝散发个人魅力郑秉国,接受欧阳文翰,这个有学问、性格怯懦的书生,还是匪夷所思。不是说完全不存在可能性,但是在这方面提供理由不够充分,铺垫不到位。 此外,还有一些细节上的不合理,或者缺乏足够的笔墨做铺垫:比如,刘江作为秦幽若的丈夫,除了小说的开头几章多次出现,后来秦的父亲来西安的时候出场一次,将近二十章里几乎没有出现过,作品中留的空白太多。闺蜜方晓琳起初跟秦幽若情同姐妹,小说一开始就是晓琳陪秦幽若回家奔丧,后来因为方晓琳、孙德浩、秦幽若陷入情感三角,方晓琳不服气不平衡,但不至于走到陷害当年姐妹的地步,前后反差太大,缺乏合理性。郑秉国辞职,伟业和万和停止合作后秦幽若来别墅找郑秉国,郑秉国坚持不开门,他原先是那么急切地想跟秦幽若在一起,什么原因导致他如此坚定地回避秦幽若呢? 小说文字还可以更精炼一些。有些可以一笔带过的,或者可以在叙述中交代的,就不必用描写和对话的方式。对话是推进故事最慢的方式,只应该用于关键情节中。 这部长篇小说四十余万字,有很强的可读性,我饶有兴致地一气读完,始终有好奇心,没有枯燥疲倦感,一直关心主人公创业的成败、情感的归属。对于我这样成天读小说的职业读者实属难得。 我想可能有两方面原因:一作品在结构设置和节奏感的把握上比较到位。深谙读者心理的英国作家毛姆说,他的小说每一章都在3000字左右,太长了读者就会疲劳厌烦。《花落长安》每章大概五六千字,这也是读者注意力保持集中需要稍事休息的恰当篇幅。每章结束时有一个转折,下一章接着这个转折进一步展开,这样形成了起承转合的节奏感,让人可以很轻快地读下去。 其二是每一章有个口语化的标题,类似于情节预告,既让读者有一点点心理预期,又能勾起读者更强的好奇心。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小说,比如《堂吉诃德》,第一、第二章就是“拉曼查的著名绅士堂吉诃德的身世及日常生活”“匪夷所思的堂吉诃德第一次离家出游”(张广森译),《十日谈》的章前语更像简短的内容提要,第一天的第一部分章前这样写:“切帕雷洛先生临终忏悔时,胡吹一通,把神父骗得晕头转向。他生前作恶多端,死后却得了圣徒的称号,名为圣齐亚帕累托”(王永年译)中国传统小说中的的章回体,借鉴了说书话本,在形式上跟《堂吉诃德》《十日谈》有异曲同工之妙。 《花落长安》的口语体标题,有些是简要概括,比如“家人的反对”“方晓琳的嫉妒”“郑秉国力促合作”“方晓琳的脆弱”等,很像卓别林早期默片或者迪士尼动画片的预告字幕。有些直接摘录人物对话中的核心句子,比如“一起创业吧”“这是我的未婚妻”“我爱你,晓琳”等,简单直白,有令人发噱喜剧效果。这些预告只是半遮半掩的剧透,让读者有一点心理预期之后,产生了更大的好奇心,情不自禁接着往下读。 尽管与柳青的《创业史》在内容和行文风格上都有很大的区别,《花落长安》却很好地继承了陕西文学的现实主义传统。虽然在周密性、合理性上还有改进完善的余地,但是它对时代社会、人心人性的客观呈现,有诸多出色之处,它是讲好中国故事的一个有价值的新文本。
顾建平,江苏张家港市人,1968年出生,1984-1991年就读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硕士。1986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2000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评论随笔集《无尽藏》等。 曾任北京出版集团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十月》杂志副主编,中国作家协会《长篇小说选刊》杂志主编兼《中华辞赋》总编辑。现任职于中国作家协会《小说选刊》杂志社编审,安徽省新安画院院务委员。 北京市宣传文化系统“四个一批”人才(2009),北京市新闻出版行业领军人才(2012)。曾获首届“黄宾虹美术奖”。 来源:人民网 责编:崔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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